下了朝。
李常笑走出宫城。
正好碰到了值守东门的金吾卫中郎将。
中郎将名叫钱循,是皇后的侄子。
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手腕如无瑕白玉般光滑,比女子打理得都细腻。
一看就是个不曾习武的,极可能是领了旨就上任。
李常笑微微皱眉。
未免太过草率。
永安帝纵是宠信后族,也不该这般懈怠皇宫的守备。
心底虽有腹议,李常笑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这不是他分内的事。
一代天子一朝臣。
现在永安帝说了算。
回到王府。
牌匾上的“喜郡王府”已换成了“靖王府”。
右下角还附了“天命四十二年”。
不用想也知,肯定是福顺或来福领人换的匾。
若是永安帝的人,那写的就该是“永安元年”。
毕竟是永安朝册封的第一位亲王,写上去也倍有面子。
从郡王晋升亲王,食邑上没有多少变化。
因为李常笑本来的食邑就有一万,已是亲王的标准。
当然,为了区分,永安帝还是赐了云阳县的千亩王田。
与先帝遗诏不同,这是新帝亲自下旨。
宫里的公公已经到过府上。
李常笑不在,由李洛安代为领旨。
因着他晋爵的缘故,永安帝顺便卖了个人情。
将李洛安的“丹阳县主”晋为“丹阳郡主”。
李常笑欣喜之余,也多了几分无奈。
天命帝就算了,永安帝居然也能这么快拿捏了他的软肋。
这皇帝的人情可不好还呐!
云阳县位于咸阳的西北,若是乘马车,当天便可往返。
这么看来,永安帝对他还算是不错的了。
旬日早晨。
在一众府卫的陪同下。
父女二人乘着马车驶向云阳县。
李常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田产的赏赐。
心里颇有几分好奇,这才打算去看看。
他名下那一万食邑,平日是以钱粮的方式送至府上。
至于真正的田地,在这之前是没有的。
王府名下的多为商铺、绣坊,布庄之类,尽是些能生财的行当,种田却不在其中。
赏赐的不只是土地,也包括里面的佃户。
赐封前,这里属于皇田,是秦皇所有。
赐封后,便记入靖王名下,变成王田。
王田与皇田一样,不缴田赋,佃户免徭役,只需要缴纳地租。
到了地。
李常笑牵着李洛安下了马车。
他们停靠在庄子大门。
庄子外层围了一层木栅栏,是为了与农户的田地区分。
这时,一个葛衣老丈从庄里走出。
到了李常笑面前,朝他行礼。
“魏午参见靖王殿下。”
“你便是此地的庄头吧。”
“回王爷,小民正是。”
魏午的神情更为恭敬了。
云阳县的小吏先前来报,说此地被赐给了靖王,皇田一朝变作了王田。
魏午连同一众佃户心底满是忐忑。
要是这位新来的靖王不让他们继续耕种,这几十户人可就无家可归了。
“领本王进庄里看看。”
“喏。”
魏午一口应下,随即在前头引路,口中介绍着田庄的基本情况。
李常笑跟在他身后。
一边听着介绍,一边打量四周。
庄子范围内,起了不少茅草屋,都是佃户住的。
一户人一屋。
李常笑粗略数了一下,足有五十三间。
一家按照六人来算,庄子里的住户超过三百。
千亩土地想要养活三百人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交地租。
“早先田赋是多少。”李常笑随意地问道。
“回王爷,十五。”
十中取五,也就是一半。
李常笑点了点头。
对秦国这种连年征战的国家来说,倒也说得过去。
天命帝驾崩,永安帝上位。
新帝奉行的是生息政策,田赋比之先前有所下降。
从十五改为了十四。
但也不能降太多,因为生息的最终目的还是征伐,粮食肯定还是要积累的。
“既是如此,庄头代本王传下去。地租调为十四,顺应朝廷规制。”
“小民代余众谢过王爷。”
魏午满脸激动,当即朝着佃户所在地奔去。
老迈的身子一下子就焕发了活力。
李常笑理解他喜从何来。
因为皇田在名义上属于皇家私产,是不受朝廷规制约束的。
朝廷降低的是民间田赋,但是皇田依旧采纳十五的田赋。
王田亦是如此,地租取决于王侯的心意。
李常笑这一言,便算是替他们削减了一成的租子。
对这些靠着田地为生的人来说,切切实实是再造之恩。
李常笑做这些,既不是出于善心,也不是拥有异于常人的高尚。
真要高尚,直接免租来得实在。
可他素来不喜欢标新立异,因为那样会被当成异类,说不得宗族长老还会找上他。
恰巧李常笑最讨厌这种麻烦事儿。
所以随大流才是他的处事原则。
降租不过是因为举手之劳。
说到底,在不会给自家添麻烦的情况下,给予他人方便也未尝不可。
行至田亩。
李常笑牵着李洛安便要往小径走去。
小丫头有些不愿意,嘴巴翘得像小水壶。
担心路上的泥泞把她的花鞋弄脏了。
见此,李常笑好脾气地把她抱了起来。
小丫头平日里懂事得很,没怎么叫他操心。
难得娇气一回,该惯着还是得惯着,谁叫他是个老父亲呢!
李常笑将她举高,搭在肩上。
视野陡然变化,小姑娘可算是开心了。
银铃般的笑声萦绕耳畔。
李常笑很快走到了田垄的中央,环顾四周。
没有金黄色的麦浪。
因为地里的小麦才种下月余。
若是按照地理划分,云阳这里属于冬小麦的片区,秋种夏收。
麦苗刚探出头,接下来便要迎接漫长的严冬。
有雪,那便是瑞雪丰年,大吉之兆。
若是干寒,可就是桩考验了。
简直比人还要难熬。
庄子里的佃户其实也不容易。
他们得守着这些麦子,确保来年的收成。
无论丰收还是欠收,王府的租子是免不了的。
虽然常说人定胜天,人力可为。
只可惜,很多时候人说了不算。
要是来场天灾,这些佃户一个都跑不掉。
想到这,李常笑的心情有些沉重了。
说到底,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才不是干瘪的数字。
头上的李洛安心思细腻,一下就发现了他的低落。
“父王,怎么不高兴。”
“没事儿,就是悲风伤秋几分,因为父王也老了。”
“哪有!”小丫头喊得很大声。
“安儿可玩够了,回府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