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与申家,都是在京城根深蒂固的世族。鲁国元帝建都之初,两家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得了元帝赏赐,在京都渐渐的壮大,成为世族。在几十年前,孔家与申家势均力敌,到了孔守成父亲那一辈,孔申两家却渐渐的有了差距。
孔家子弟争气,不是上战场,便是自请愿到偏远的地方去做官,为民请命。
而申家的子弟却个个怕事,不愿意做些刀口上舔血的活儿便算了,还特别喜欢到酒楼妓馆里厮混。
到了孔守成这一代,两家的差距越发明显。
孔家看不惯申家子弟纨绔,申家却偏偏耻笑孔家,一门七郎君,死得只剩三个。明明是太平盛世,孔家人不好好的在京城窝着,偏要去打仗,偏要去那些偏远的地方,这不,可不就都快死光了。
剩下三个孔家郎君,一个仍旧在沙场上杀敌,一个在陕西路治水患,还有一个被公主退了亲,一把年纪了也无人愿嫁。
孔家一门七郎君,只有两个孙辈稚童在牙牙学语。
再瞧瞧他们申家,虽没有子孙满堂,但只要好好的在京都待着,又何愁没有子孙?
孔守成眉头皱了又皱。
想起赵锦绣瘦仃仃的样子,只有一个肚子大得吓人,逃出来不愿意归家,便省得定然是受了申家磋磨。
申平乐那孙子,不敢上阵杀敌,却磋磨自己的妻子,还真不是男人。孔守成自是听说过申平乐的一些战绩的。尚未成亲前便整日厮混在赌场妓馆,是个十足的纨绔。
孔守成决定了,倘若赵锦绣不是申家妇,他倒是可以还人,但既然是申平乐的妻子,那便不好意思了,他偏要那申平乐急得跳脚。
主意打定,孔守成便专门吩咐手下往别的地方搜寻。自己则寻了机会,又到宋景行养伤的院子来。
进得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房照旧没声响,偏房里支摘窗开着,柔和的灯光漫出来,孔守成一眼便瞧见正坐在油灯旁边缝制衣物的赵锦绣。
昨晚轻蹙的蛾眉舒展开来了,年轻女子的脸上全是柔和的笑容,她轻垂臻首,专心致志的缝制衣物,间或与阿圆说一两句话。
不过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她整个人仿佛注入了生气,不再像昨晚那面容憔悴的女子。
孔守成听到她声音柔和,低声问阿圆:“你们家六郎君,可是很忙吗?”
孔守成挑了挑眉,他在孔家这一代行六,家中人人都叫他六郎君,可没有人叫得像她这般温柔。
申平乐那家伙,娶到这般的温柔女子,竟然不懂珍惜。
不过,她询问他的下落,是要做什么呢?孔守成倒还没有自大到觉得人家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他。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
阿圆便欢喜道:“是六郎君来了。”
孔守成看着赵锦绣同样欢喜地看向他,一张脸上仿佛绽着光芒。她的杏眼,又大又圆,看向他的视线,全是光芒。
孔守成的心,忽地好似被雷击一般,嘣的一声炸开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锦绣挺着大肚子走出来,朝他行礼:“孔郎君。”
他没有回答她,只看着她。
阿圆给她重新梳过发髻了,柔顺乌黑的头发松松在脑后梳成坠马髻,她的一张小脸藏在乌发里,显得越发的楚楚动人。这样的女子,那申平乐怎地舍得磋磨她。若是他,他定然好好的疼惜她!叫她不受一点委屈。
赵锦绣有些疑惑地看着孔守成,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倒也不害怕,又朝他一笑:“孔郎君。”
孔守成回过神来,眉眼轻敛,声音低沉的问她:“你在这里可好?”
赵锦绣温柔地笑着:“妾身很好,阿圆与阿方将妾身照料得无微不至。不过,妾身还有一件事,欲相求孔郎君。”
孔守成微不可见地咽了一下口水:“娘子且说。”
赵锦绣道:“昨日妾身匆忙出来,身无分文,幸得孔郎君收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不过,妾身不会欠着孔郎君太久银钱的。妾身有一堂妹,甚是同情妾身的遭遇。孔郎君可否帮妾身送信与她,让她先还钱与孔郎君。如此妾身住得也心安。”
银货两讫,是与人打交道的最好的相处方式。
她只怕欠孔守成越来越多的人情,可叫她这辈子怎还得清?她昨晚暗暗的下了决心,申家是决不能回了的,赵家亦不能回,以后诞下孩儿,便与孩儿相依为命。幸得她绣工还尚可,到时候做些绣活,再靠着堂妹暂时接济,也许能熬过最困难的时光。
孔守成皱眉,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他是那等迫不及待便要报答的人吗?他收留她的时候,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但,倘若他不答应,倒是叫人有别的想法。
他瞄了一眼阿圆,答应下来:“也好。”阿方与阿圆可是阿娘身边的心腹,与阿娘一样,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关怀得过了头。
赵锦绣便欢喜道:“妾身在此先谢过孔郎君。妾身乃是康乐坊赵家大房长女,妾身堂妹乃是二房嫡女,在家中行四,外人都叫赵四姑娘,她性子活泼,素来喜欢到春光阁看书。孔郎君到时,只要将妾身亲笔信交与她便可。”
她话音才落,忽地听得正房里有人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孔六郎,你来一下。”
赵锦绣有些惊诧地捂着自己的嘴。她竟是忘了,这院子里还住着其他的人。那人,怕不是识得申家人罢?
孔守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怕。那人不会吃人的。”
说着长腿一迈,人就上了台阶,轻轻的一推门,宋景行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孔守成将门掩上,特意将声音放低:“宋贤弟识得赵娘子?”
宋景行道:“并不识得。”
孔守成松了口,笑道:“宋贤弟倒是唬愚兄一跳。”
宋景行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本书:“在下不才,恰好与康乐坊的赵四姑娘定了亲。”
孔守成的眼珠瞪得眼眶都快要盛不下了:“果真?”
那赵娘子可不就是宋景行的娘家堂姐?
这京城竟这般的小!他随便收留一个娘子,竟然与宋景行有如此深厚的关系。
想当初他还追着宋景行问他的未婚妻有无姐姐妹妹呢,想与他做连襟。咳,这下倒是来了姐姐,却是成了亲的,肚中还揣着一个。
孔守成明明想哭,脸上却嬉皮笑脸的:“那正好了,我不用传信了。不过,倘若你口中的赵四姑娘,与我今日听说的赵四姑娘是同一人的话,宋贤弟,这未来弟妹,可是个不好惹的啊。”
宋景行勾唇一笑:“我就是喜欢她那副不好惹的模样。”
啧啧啧,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秀起恩爱来能让他的心酸得都能拧出醋来。
不过,赵四姑娘虽然不好惹,可荣华郡主更不好惹。
他说:“愚兄可是听说,那荣华郡主暗暗发誓,定然将弟妹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