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院里静悄悄的。
赵庆清醒,只让胡管事叫了赵锦衣过来。
赵锦衣到时,赵庆正半靠在床榻上,眼皮半垂,老态尽显。
赵锦衣鼻头一酸,总是意气风发的祖父,如今老矣。
听得动静,赵庆缓缓抬头,目光茫然若失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女。赵锦衣心头一紧,不是说已经清醒了吗?怎地……
却是听得赵庆哑声道:“衣儿,你来了。”
赵锦衣扑在他面前:“祖父。”
太好了,祖父终于清醒了。
赵锦衣红了眼眶,望着祖父清减了不少的脸:“祖父可想吃些什么,衣儿去做。”
赵庆是真的清醒了,他虚弱一笑:“还是让下人做罢,衣儿陪祖父说说话。”
但大病初愈,也并不能吃大鱼大肉。胡管事赶紧差人去做了,自己则贴心的掩好门,让祖孙二人好好说说话。但临走前,还是叮嘱道:“老太爷方醒,可不能说太久了。”
赵庆朝胡管事摆摆手。
他与赵锦衣道:“我今日总恍恍惚惚的,听闻丝乐声不止,钻进我耳中来。我便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费了好大的劲,才醒来了。”
赵锦衣笑了,时人都说冲喜冲喜,没想到二姐姐一出嫁,祖父就醒了。
她笑道:“今日是二姐姐出嫁呢。”
赵庆却是一怔:“锦华出嫁了?嫁给谁家的小子?还有……”他声音低下来,“你三叔父的那名妾室,可是这真的没了命?孩子,孩子也没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苗姨娘一尸两命的那日。他自己对后面的事,只隐隐约约的有些许模糊的记忆。
祖父中风之后,赵家发生了甚多的事,赵锦衣却不能一一与祖父细说。有些事情,还得瞒着祖父。
赵锦衣的语气沉沉:“祖父,那日苗姨娘,的确没救回来。”
赵庆唉了一声,脸色煞白了一下。
赵锦衣赶紧道:“祖父,您可别吓衣儿。”
赵庆勉强地朝她笑了笑:“祖父没有事。大约是累了。”
“那祖父赶紧歇着。”赵锦衣可不愿看到祖父再次倒下。
赵庆却摆摆手:“我不累。胡管事说我睡了许久,衣儿你且细细与祖父说说,锦华的郎婿人品如何,在哪一坊里住着?”
赵锦衣忽地觉得有些头疼,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她心中斟酌了又斟酌,最后才道:“二姐夫人品不错,他,是江南人士,明儿便要带着二姐姐到岭南赴任了。”
赵庆眉头一皱:“你大伯母怎地选了这门婚事,这京都儿郎众多,就没有一个合眼缘的吗?”
赵锦衣赶紧替祖父揉揉心口:“祖父莫急。您若是不满意,衣儿这就带着胡管事去将二姐姐给抢回来。”
赵庆一噎:“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胡话。”
赵锦衣笑意盈盈:“衣儿说的正经话。这婚事没有祖父您同意,自然是不作数的。”
“罢罢罢。”赵庆长叹一声,“儿女婚事,各自有命,我也管不了那般多。还不如做一个逍遥自在的老头,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不过衣儿啊,你的婚事,可得让祖父掌眼。不如这样,上回祖父提议的招赘婿,衣儿考虑得如何?”
赵锦衣心头忽地一跳。她怎地有种感觉,祖父好像是挖了个陷阱,让自己往里跳?
但既然决定要嫁与宋景行了,她自然不可能再瞒着祖父。那对宋景行不公平。
赵锦衣看着祖父意味深长的眼神,轻声道:“祖父,衣儿亦已经定亲了。”
她话一说完,就看到祖父的眼神失望地看着她:“衣儿,便是连你也不听祖父的话了?那宋家小子有甚好?工匠出身,整日做些粗重的活儿,他还算是,还算是那苏老贼的门生!四丫头,你这是,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她与宋景行定亲的时候祖父就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一醒来,所有的事情就知晓得清清楚楚。
她还说呢,怎地独独的就叫她一人来了。
外头传来胡管事不停咳嗽的声音。
赵锦衣好气又好笑。
敢情祖父一清醒,胡管事就将近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事无巨细的告诉了祖父。
还真是忠心耿耿的老仆啊。他也不怕祖父才清醒,承受不住?
赵庆气呼呼的。
赵锦衣虚虚笑了笑:“祖父这都是听谁说的?”
赵庆冲口道:“当初我要替你招赘婿,你爹敷衍我,将宋景行的名字写在名单上,我让胡管事去调查过这宋家小子的背景。当时我是直接将他的名字划掉了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被他得了逞。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可您方才说,儿女婚事,各自由命……”赵锦衣柔声细语。
“可你方才也说了,若是我不同意,这亲事就不能作数。”赵庆老儿固执得像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赵锦衣头疼极了:“宋景行他救了孙女几回,对孙女分外看重,他虽是工匠出身,可行为品性比起京都里好些官家出身的子弟来要好得多。再说了,他之前做官,是那苏博一再的请求他,他才答应做官的,如今又被罢了官,算不得苏博的门生。祖父您以前可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分三教六等。怎地到了宋景行身上,就变得没有原则了?”
赵庆理直气壮:“若不是我的孙婿,老夫自然赞赏他。可若要成为老夫的孙婿,自然要看老夫的喜好。”
“祖父您不讲理。”赵锦衣无言。
赵庆老脸一皱:“你要气死我。”
不过一觉醒来,祖父就变得如此偏执,赵锦衣有些无力。她甚至有些想走,不再理会祖父了。
赵庆念念叨叨:“明儿便将这门亲事退了,祖父再替你寻一门好的。你不愿意招赘婿,那便不招。可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那宋家小子。”
赵锦衣不说话。
她还是头一回觉得素来开明的祖父怎地这般不可理喻,无法沟通。
孙女臭着脸不说话,赵庆也有些不高兴。以前孙女最听他的话,怎地与那宋家小子扯上关系后,就这般叛逆了呢?宋家小子有毒!这门亲事退定了!他也有些累了,挥挥手让赵锦衣走。
赵锦衣气呼呼的走了。
胡管事进来:“老太爷,四姑娘似是不大高兴……”
赵庆摆摆手:“一头小犟驴。你将密室打开,我要与娇儿说几句话。”
胡管事依言,将密室打开,点亮灯盏。他抬眼朝画像所悬挂的地方看去,却骇然发觉,画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