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站在小小的密室前,看着空荡荡的墙壁,苍老的脸上一时看不出旁的表情。
胡管事一直垂着手,不敢出声。
密室里的画像,是老太爷二十年来的寄托。每日不管他有多忙,总要进密室与娇姑娘说说话。
就好似娇姑娘生前的日常。每逢老太爷从国子监下值回来,总要寻娇姑娘说说话。
“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这阵子没与她说话,她从画上出来,飞上天了。”赵庆忽地转头与胡管事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老爷说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自己。
胡管事一咬牙:“都是老奴不好,让屋子里进了贼,将娇姑娘的画像给偷走了。”
“可这幅画是她二哥画的,她二哥又不是什么丹青妙手,画得一般般,谁会偷这样的一幅画。”赵庆十分认真的道。
的确也没错。方才胡管事查验了,屋子里贵重的物什都还在,唯独这幅画不见了。
他昨日开密室,这幅画还在。只要今日三姑娘喜宴,他忙得不可开交,这幅画便不见了。
今日留守的两个下人匍匍在地上:“胡管事,奴真的没瞧见有贼人进门。”
三姑娘出嫁,便是连苍蝇都跑到前院去了。
虽然两个下人玩忽职守,一个去浇花,一个去喂鹦哥,但他们的视线范围,一直没脱离过主屋。
只能说,将娇姑娘画像带走的人,是个比他还要厉害的练家子,才能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悄无声息地避开下人的视线,开了老太爷的密室,带走画像。
重要的不是那人身手如何,重要的是那人怎地省得老太爷的密室,还要带走娇姑娘的画像!
胡管事心中猜测不已。
赵庆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一定是当年欺骗了娇儿感情的人。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可他回来作甚,娇儿,娇儿早就芳魂归天了啊!”
赵庆老泪纵横,终于喊出这一句二十年来不敢正视的真相。他娇生惯养、视若明珠的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赵承德与吴氏闻讯而来。
赵庆瘫在地上,失魂落魄。
自家老爹在屋中置了密室,还放着妹妹的画像每日悼念,这件事赵承德毫不知情,吴氏更是不知。
见父亲哀伤不已,赵承德哄了又哄,才勉强将赵庆搀扶回床榻。
赵庆奄奄一息,连送上来的汤都不愿意吃。
赵承德没法,只得差无衣叫四姑娘过来。
只是女儿来了之后,赵承德想,可能得好好与女儿解释解释,她那个早早夭折的姑姑。
自家老爹当年一口气生了三个不大聪慧的儿子后,终于得了一个乖巧的女儿。按照赵家一贯的规矩,女儿家取名用不着按照家谱上来。但赵庆偏不,他将女儿视若珍宝,取名为“承娇”。
妹妹赵承娇仿佛吸取了他们那一辈所有人的灵气,三岁启蒙,四岁能将《诗经》倒背如流,六岁写的一手好字,将三个不成器的大哥全都比了下去。一张嘴儿,更是像抹了蜜,将老爹娘二人哄得高高兴兴。
赵承娇不光有才华,生得还美。
她不过才十三岁,京都便都知有赵家女,才貌双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将赵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赵庆舍不得女儿那般早就嫁人,离开他身边。他想留女儿到十八九岁,或者女儿不想嫁,招赘婿也是可以的。
赵庆将女儿,是疼到了骨子里。
其主要原因大概是此前生的三个儿子太蠢,女儿太聪慧。
老娘余氏却很清醒,劝老夫:“娇儿想不想嫁,想嫁给谁,想什么时候嫁,你由着她,别拘着她。我们娇儿这般聪慧,难不成择的郎婿是不好的?”
赵承娇与阿娘的想法一致,在爹娘面前发誓:“娇儿定会给你们寻一个极好的女婿。将来我们二人好好的孝敬你们二老。”
赵承娇得父母宠爱,哥哥们宠爱,爱读书爱游历不爱女红。
赵承德觉得,或许是他们宠得太甚,妹妹过得太顺遂,太不知人心险恶,才会早早夭折。
阿爹密室里挂的那幅画像,他有印象,是在妹妹失踪前的一个春日画的。
他是三个儿子里,丹青还尚可的。那日妹妹不知怎地,抱着猫儿来寻他,非要让他画她。
妹妹画得比他好,他原先不敢在她面前露怯,妹妹道:“二哥,我画技虽好,总也不能自个画自个呀。我就想看看,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他战战兢兢的画了那幅画。
妹妹倒是很满意,说让丫鬟将画抱出去装裱好,将来挂在自己的闺房里。
后来妹妹失踪,最后寻回来的是她的尸体,老娘余氏昏厥过去,老爹仿若一下子老了十岁,画坊将裱好的画送来,那幅画却成了妹妹的遗像。
混乱中画像不知去向,原来却是被阿爹挂在密室里日夜思念。
赵承德隐隐有种预感,妹妹或许早就省得自己命不久矣,才特特的让他画了像。只是这种猜测,他不敢与爹娘说。
到底是谁,时隔二十年,还来将画像偷走的呢?是妹妹的情郎吗?
赵承德的脑瓜子,隐隐的疼。赵家还真是,多事之春啊。
他附在吴氏耳边道:“明日一早,便到宝相寺上香,求几个平安符。”
赵锦衣又匆匆赶过来了。
祖父竟然有密室,还在密室里挂着早夭的姑姑的画像日夜思念。而这幅画像,二十年后还被人给偷了。
不过一瞬,赵锦衣就脑补出一出惊涛骇浪的大戏来。
她脱口而出:“难不成,姑姑的画像中,藏着藏宝图,或是了不得的秘辛?阿爹,您还能将姑姑的画像给临摹出来吗?”
二十年前的画像,他,他怕是有些困难,不过可以试一试。
赵承德正要应承下来,忽地听得自家老爹道:“不过是一幅画像,丢便丢了。改日我自个再画一幅。天色已晚,你们今日也累坏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晚辈们自然从善如流的要走,赵庆却又道:“四丫头的亲事,老夫不同意,明儿一早,你们夫妻二人便着人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赵庆愕然:“宋景行可是个好……”
话音未落,就被吴氏给推了推。吴氏道:“父亲早些歇下,我们先回去了。”
赵庆与赵锦衣脸色不虞地走出去,吴氏瞧着父女二人的脸色,笑道:“老太爷是病糊涂了,再过几日,待他心情好些,将景行叫过来与他见见,他也就同意了。”
赵锦衣一想也有道理,原来她可是万分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最后还不是折服于宋景行的魅力。
她未来的郎婿,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祖父会喜欢他的。
徐安世临时租赁的小院子里,热闹散尽后,是一室的寂静。
赵锦华支着耳朵,听着动静,忽地听得有人开门,像是徐安世进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