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咏就那般眼睁睁地看着宋景行走到他面前,忽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意气风发。
眼前的宋景行便是。
明明宋景行还是那个宋景行,可宁咏就是觉得,宋景行不一样了。一个见过天家的粗鄙工匠,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同的。
宁咏对宋景行,嫉妒又羡慕。为何不是他,为何不是他。
宋景行看着有些呆愣的宁咏,勾唇一笑:“宁手分,又见面了。”
宁咏忽地一激灵,辨道:“我可没有做什么违心的事。”便是苏楚替他谋的这个职位,不会也值得宋景行一查吧。
宋景行气定神闲:“宁手分误会了,我今儿来,是想请宁手分一道查账。”
“查账?”宁咏重复着宋景行的话,不是很明白。
宋景行道:“想必宁手分也听说了有人以次充好,用劣质的物料企图制造出不堪一击的军械之事。”
他还听说了因着此事,某人得到天家召见呢。
宁咏的神色微微肃着:“这可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能顺利将此事做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半途上被那些人给一刀咔嚓了……他宁咏又不是傻子,才不想干这种事。
宋景行微微一笑,声音沉沉:“宁手分请放心,我已经与天家请旨,想来决不会有人以身涉险,半途将你我性命取走。”
宁咏有些窘迫,这宋景行莫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地能窥破他的想法,不由讪讪道:“我不过是担忧,只有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这查劣质军械一事,该得查到何年何月。”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宁手分胆小怕事,这才略有迟疑呢。宁手分且放心,天家已有旨意,不日便会派人前来协助我们。只不过事情紧迫,我们二人便先查着。”
宁咏想争辩,到底还是将话语咽了下去,转而问道:“宋工匠可识字?”他敢打赌,便是宋景行识得字,也不会识得太多。
宋景行答道:“只粗略识得一些,是以才请宁手分帮忙。”
宁咏心中暗喜,果然,一个粗鄙的工匠归根到底还是粗鄙的工匠,他宁咏还是有一些优势的。他不禁想,将来赵锦衣嫁给宋景行后,日常里都谈些什么?说如何做一张结实耐坐的小杌子,还是讨论斧子该如何用才能省力?
他还算有几分自制力,很快将思绪转回来。可从哪里查起呢?
宁咏正思索着,想将自己的优势体现得彻底,宋景行却率先道:“昨日是因为弓箭的物料而起,便从这一项开始查罢。”
宋景行说得有道理。
宁咏的确有几分能耐,他虽然只来了一段时日,但还是摸出了一些规律的。经他手的帐薄,都码放得整整齐齐。他很快将弓箭物料的帐册抽出来,与宋景行一道进了堆放弓箭物料的库房。
库房只在丈余高的地方开着几扇小窗,都用琉璃封着,库房门打开,一股霉味直冲鼻而来。
宋景行皱眉。无论什么物料,潮湿是大忌,这库房本身就设计得不好,便是再优良的物料,到了这库房,质量也会大大打折。
宁咏捧着帐册,正要展现自己的优势,忽地见宋景行转头道:“帐册给我一本。”
咦?宁咏呆呆地看着宋景行抽走上头一本帐册,翻开,细细看起来。
不过须臾,宋景行便斩钉截铁道:“数目不对。”他眯着眼,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箱子,“每种物品都有重量与体积,按照帐册上所记,光是弓坯,便少了两箱。”
宁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景行,忽地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说好的粗通文字呢?他宋景行怎地只用扫一眼,就看出了数量的缺少?他哪里是个人,怕是个妖孽!
宋景行忽地回头朝他一笑:“不过只是宋某粗略估计,具体数目还得劳烦宁手分细细查证。”
宁咏扯着嘴角,好半响才说出两个字:“好啊。”
他想,或许他与苏楚更相配一些。
雨过天晴,日头喜气洋洋地挂在半空中,京都里的人们忽地觉得天气好像有些炎热起来。
赵锦云懒洋洋的起身,让丫鬟翠微替她梳妆。
翠微觉得有些奇怪,三姑奶奶自从与三姑爷搬到小院里,不用晨起请安,不用伺候婆母,无事便睡觉,可这精神头却一日比一日的差。
是纵欲过度吗?翠微猜测。主子们晚上并不用她们伺候,只让备了两个暖壶的水,次日暖壶里的水倒是都用光了,被衾也乱糟糟的。主子们晚上,是胡闹了吧?
翠微想起三太太的话,便小心翼翼的劝赵锦云:“姑奶奶,三太太曾嘱咐奴婢……”
赵锦云却懒洋洋的打断她:“我阿娘半辈子过得不好,你莫用她的话来劝我。”
翠微便讪讪的住了嘴。
小院里安安静静,人口简单,赵锦云穿着宽而薄的罩衣,呆呆地坐着窗边,看着湛蓝的天空,脑子里空空的。
她到底还是屈服了。人是自己选的,提和离只会让人耻笑。可不提、不说,她又觉得满腹的痛苦与心酸无人诉说。偏生石三郎还是个要面子的,日日还要弄出二人云雨过后的样子,何必呢?
赵锦云伏在凭几上,浑身懒洋洋的。
将来过了几年,二人还没有孩子,到时候又该如何遮掩呢?说是她的问题?将来从石大郎或是石二郎的孩子里挑一个过继,继承她的嫁妆吗?
赵锦云面无表情地想,她可不省得她是否能接受。
一双手轻轻地抚到她的腰身上,像蛇一般游走着。
是石三郎。他一早就起来出去了,去哪里没与她说。赵锦云也不想管。横竖他那副模样,也不能干什么。
石三郎轻轻地搂着赵锦云,低声呢喃:“在想些什么?”他身上有一股苏合欢的香气。
赵锦云懒洋洋的答道:“什么都没想。”
石三郎将手紧了紧,感觉着妻子身体的柔软与芳香。
赵锦云是美的,不过此时的赵锦云,仿佛行尸走肉,仿佛少了几缕魂魄。他忽地有些生气,赵锦云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她的喜欢,竟是这般脆弱不堪?如此想着,手上越发用力,赵锦云吃痛,眉头一蹙,不悦道:“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石三郎搂着赵锦云,口中不住喃喃道。
赵锦云到底还是心软,转身面对着石三郎,抚着他的脸:“三郎,你再去让医工诊脉罢!”她可从来没见过他医治、吃药,怎地就能轻易放弃呢?
前几日,她提起此事,石三郎便要不高兴。可他不高兴,她便欢喜吗?她只有心痛、哀怨。
石三郎看着娇艳如花的赵锦云,笑道:“好,我去。不过这回我寻的医工,须得云儿一道陪我去才有用。”
“既如此,我们便赶紧出发。”赵锦云很高兴。若是他能康复,要她吃些苦,她也是愿意的。
她说着便要下榻穿鞋,招呼翠微,却没看到石三郎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骛。
荡妇,都是荡妇。夫妻二人不能共赴云雨,享鱼水之欢,就有那么重要吗?多少女人独守空房,不也过了一辈子?
只赵锦云转过头来看他时,他笑得真心:“云儿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