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之后,对面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了几下就再无动静。一连十几天,双方相安无事。不过董卓也不敢掉以轻心,仍保留轮防制度。不过晚上的夜防,却由原飞熊军和陷阵营的共值改为轮值。
这段时间风和日丽,天气出奇的好,中途仅一天下了点毛毛雨,气温虽未见明显的回升,但战事一少,人倒是清闲了不少。这一天又是个大晴天,临到晌午,刘毅才补完了觉,爬到城头嗮太阳。今天刚好徐荣轮值。他调出辎重营后,不再负责后勤琐事,但手中有兵,轮值之事却少不了他。
坐在城头,入目所见,尽是一片狼藉。每次战后虽都有打扫战场,但一些不值钱的零碎小件,辎重营却懒得管。久不下雨,风沙更大,狂风刮起时,卷起一些破布条漫天飞舞,露出尘土下方残缺的兵器和沙石,更显凄凉。
徐荣看着城下,慢慢地说道:“此关建成以来,屡经大战,时易事殊,下方早已白骨累累。自秦始,虎牢东西一统,俱为汉人腹地。都说当兵保家卫国,也不知打来打去,所为之何?”
他以前只是有些不合群,但从辎重营起复后,人就变得愤世嫉俗,经常怼天怼地怼空气。刘毅也不好老是说他,只是坐着,手摸着城砖。这些城砖表面坑坑洼洼,一片黝黑,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经历了多少战火。因为年代久远,更不知具体用料。手摸在那粗糙的表面上,掌心也感到一股刺痛。
风中,隐有鼓乐之声传来,徐荣继续道:“听吧,咱们打生打死,仍有人醉生梦死。唉!”
刘毅侧耳倾听了会,突道:“声音不是我们这边的,是从对面营地传出。”
“对面的,”徐荣猛的住口。有风吹来,乐声如一根细长的线,断断续续的,更显得缥缈。徐荣凝神听着,过了好半晌,才摇头苦笑:“确是。这样我心里还舒服点,不过对面的心可真大,战事无所寸进,还有心情吃喝玩乐?真为前面战死的那些人不值。”
他惋惜的对象,当然不是西凉军,而是联军。不过联军十八路人,死这么点人,其实也不算什么。就算真有怜悯之心,那也是曹操等少数积极分子的事。不过,曹操屡败屡战,所属伤亡也重。如今盟军醉生梦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正想着,一匹马风驰电掣的冲进了关口,直奔董卓的临时住所而去。虎牢分内外两道城墙。外城墙城门紧闭,不但没了吊桥。为保险起见,连护城河外的木桥都拆掉了。现在要通军情,只能通过内城墙。不论是洛阳还是南北两路战场,一有消息,都从这个方向而来。那骑士身上,还有一面鲜红的背旗,那是加急军情独有的标志。
出什么事了?
刘毅心头的疑惑未存多久,就有一个传令兵飞速而来,一路气喘吁吁的上了城楼:“刘将军,相国召你前去议事。”
刘毅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他翻身下了雉堞,再和徐荣打了声招呼,就跟在传令兵身后,朝董卓的住处行去。
董卓的住处是关口正中一间大房子,此地建成,大概也是照顾守关主将。房子就地取材,用建筑城墙的那种大石夯成,再以泥浆拌匀干草粘合砌之。占地虽然不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三间的曲舍,有卧室,厨房、溷轩(厕所)。转角处隔离出来,权作书房,用以待客,宽敞而又实用。
那传令兵将刘毅带到书房门口,行了一礼:“刘将军,请吧。相国正在等你。”刘毅颔首回礼,然后走了进去。
即使在虎牢苦寒之地,董卓的住处仍十分奢华。一顶丝帛做成的承尘垂吊下来,将整座书房遮得严严实实。承尘四周,还吊着许多精美的壁霎。室外有风不时吹过,带动承尘,上面的壁霎也跟着晃动,响起一阵叮当环佩之声,悦耳之极。室内有一暖炉,里面木炭红艳艳的,燃得正旺,烘得室内温暖如春。董卓正赤着双足跽坐在一张兽皮地毯上,李儒站在身侧。两人神情凝重,望着对面承尘,俱都一动不动。
刘毅走到董卓面前,行了一礼道:“主公,属下刘毅前来复命。”
边上燃着一炉檀香,轻烟袅袅,几成一根直线。一阵风吹过,那烟线也四下晃动。董卓神情也一下活了,看了一眼刘毅:“毋需多礼。”他说着,站了起来,仍望着对面出神。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就见对面挂的不是壁霎,而是一福“舆地一览图”。刘毅盯着看了半晌,才发现此图和临出征时董卓拿出来的别无二致,显然同一副。他心头一动,问道:“怎么,难道军情有变?”
“是,”李儒点了点头,几步走到舆图边。将代表胡轸和张济联军的五面红旗拆了三面,剩下两面一路后退,放在了离洛阳仅两里外的伊阙。
董卓顺手将一卷帛书塞到刘毅手里:“你且先看看,再做计较。”
帛书上还有残留的漆印,显然就是军情原文。刘毅也不客气,展开了。只扫了几眼,他就面色大变。果然是告急文书,不是洛阳,也不是上路。而是下路的胡孙联军。不过胡轸加上张济,两相结合之下,兵力比孙坚只多不少。却仍吃了个败仗,实在出乎意料,也难怪董卓和李儒神情凝重,如丧考妣了。
帛书末尾,胡轸如是写道:
……孙贼所属,其众源自江东。不但长于水战,山战亦非弱者,爬山涉水如履平地。而我辈儿郎俱为马上健儿,不惯山战。阳人之地,山河相间,少见平原。与敌接战,坐骑不能得力,反成累赘。属下屡败屡战,无一胜例,徒切齿耳……
告急文书里,胡轸多少有些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更透露着一股气急败坏。董卓等刘毅看完,合上帛书才道:“如今,下路败势已成,兴汉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