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朝刘毅做了个鬼脸,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任红云只得告退:“老爷,这样太过不便,且容奴家进去更衣。”
确实,大半壶酒都淋在她身上,不但容易着凉,还有走光的危险。刘毅点了点头:“好。”
任红云将托盘交给素兰,飞快的朝里屋跑去。眼见她窈窕的身子消失在转角。马匀才继续道:“有请新人行跪拜礼。”
大厅的正中,有个供案。上书“刘氏宗亲之位。”下设两灵牌,一曰:“刘马氏之位”,另一个则要详细得多,上书:“汉长沙定王第十一世孙,显考刘公讳平府君之灵位”。
新婚当天,新郎的父母理应见礼并受拜,但刘毅的父母俱已见背。也只能用此代替了。
两人在大厅站定,马匀高声道:“一拜天地!”喊声中,两人同时转身,朝大厅外的蓝天白云躬身。
“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这东西,其实是最不可捉摸的。都说庄周梦蝶,醒来后,胡涂自己化身为蝶。刘毅现在感同身受。四五年了,前世的记忆早已模糊,那脑海中的点点滴滴,好多都已记不大清。恍如大梦,在梦中,他预见了蔡琰的命运,怜惜这个精灵般的女子。而后梦回千年,再次遇见了她。
也就在夫妻双双躬身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司阍的唱礼声:“相国到。”
董卓来了?
汉代亲迎礼,大多都是自家人参加,称为观礼。而观礼后,会大摆筵席,广邀宾客,称谢礼。而宾客来祝贺,也得在观礼后,称为贺礼。
这其实在现代也有影子,婚嫁迎娶,宾客一般都在燃放鞭炮后入席。只是时间上没有以前那么讲究,必须在观礼后,才能贺礼,主人接着广摆筵席,进行谢礼。
现在观礼未成,董卓就这么早跑来了?
但董卓一向百无禁忌,连皇帝都敢废,怕也不会在乎这点小节,刘毅更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拉了蔡琰,同时在大门口迎接。
董卓一身家居常服,在两个亲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而入,老远都在喊:“兴汉,咱家来了。”
刘毅行了一礼:“相国日理万机,还早早来参加小子连理之仪,甚惶恐。”
董卓越过刘毅,径直朝大厅内行去,边走边道:“惶恐啥,你小子成个亲,咱家不该来么?”
他走到大厅正中,左右看了看,然后向身边一个亲随使了个眼色:“去,抽根胡凳来。”
院内早摆满了筵席,要找根胡凳却也容易,那随从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出去。不一会儿就从外面端了根胡凳过来。董卓将两个蒲团摆在面前,就着胡凳坐了,大喇喇的道:“好了,这婚礼婚礼,怎么能没高堂。本相今日就吃点亏,为你小子证婚了。”
他这是要自己拜他?
刘毅心头一震,顿时呆了。
拜天地之后,就是拜高堂,所谓高堂,当然是拜父母。刘毅准备了父母灵位,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以免这庄重的环节有所遗漏,而怠慢了蔡琰。
董卓此举,其实也不难猜。一则,他确实很喜欢刘毅,希望百年之后,能得这小子照顾。二则,则借此向世人宣告,刘毅就是他董卓看好的,是他董卓的人。众口铄金,成既定事实,让刘毅不三心二意,安心为其卖命。
他的算盘虽然打得好,但强势的作风,却让刘毅五味杂陈。
这一拜自然容易,但婚礼是个庄重的地方,这么多人看着。拜了就得认,以后走到那儿,他“董卓义子”的身份,是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了。
当然,如果是牛辅,亦或吕布遇见这事,肯定甘之如饴。可刘毅念头千转,愤怒,委屈,惶恐,茫然……种种滋味累积在心头,唯独没有高兴的成分,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见刘毅犹疑,董卓脸上的笑意一下淡了:“怎么,刘将军是觉得咱家不配么?”
不是不配,而是不愿。刘毅心头怒意升腾,真有长身而起,快意恩仇的念头,但眼睛一瞟到旁边的素兰,满腔怒火登时退得干干净净。
高堂拜父,这要求很是荒唐,即使刘毅一言不发,素兰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正端着托盘,有些茫然的望着这边。托盘已被酒水湿透,苦酒倾洒其上,在烛光中,反射着异样的红。
如果现在翻脸,喜宴即成伤宴,即使能杀董卓,但多半也是为他人做嫁衣。风险太大了。自己有家有室,更有一大群人跟随,岂能因一时痛快而以身犯险?
文公啊文公,想必你垂首沃盥那一刻,心下也是枉尺直寻,冷暖自知罢。
两人离得甚近,留意脸上神色变换,蔡琰尽收眼底。眼见董卓脸色晴转多云,似乎就要打雷下雨。连忙一拉夫婿手臂,率先跪下来道:“相国在上,新妇携郎君给你见礼了。”
她应变极速,适时缓解了双方尴尬,刘毅只得顺势跪下:“见过相国。”
这时,马匀的唱礼声适时响起:“二拜高堂。”
虽不是理想中的答案,但看着跪伏在面前的一双璧人,董卓心头升起的些许不快云散烟消:“哈哈,甚好。我儿大婚,老夫也不能吝啬,特备了黄金千两,布帛若干,以为贺礼。”
汉代一两黄金价值万钱,一钱相当于现代的一点五圆。就算现在物价飞涨,千两黄金,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尤其西都新建,董卓手头也拮据,他还如此大手笔。也足见对刘毅的重视。
刘毅心头大为不安,直起身子道:“董公,长安百废待兴,处处要钱。这贺礼太过贵重,还请你收回成命。用于土木之利,岂不更好?”
董卓摆了摆手,乐呵呵的道:“一码归一码,兴汉你收下就是,钱的问题你别担心……”
刘毅还待再问,董卓反而催起了他:“好了,别磨蹭了。经咱家一打岔,本就有些耽搁,你再啰嗦,可就误了吉时了。”
“夫妻对拜。”马匀的声音依然高亢昂扬。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在董卓的注目下,同时伏下身,双掌交迭于蒲团上,腰肢弯下,以手背轻触额头。在眼角的余光中,刘毅见到面巾下惊鸿一闪,蔡琰那白皙的额头正触在嫩如葱白的十指上,那绾住发髻的银笄闪闪发亮,满头珠翠在满庭的叫好声中轻颤着,透着庄重和严肃。
他的心猛烈悸动起来。
谢谢你文姬。
这个精灵般的女子,终于成了自己另一半。她有文学情怀,那窗前抚琴的身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她也有仁爱之心,在百姓落难之时,亲到粥场施粥。她有自己抱负,想成一位真正的史官,整理史籍,让中华文化不至流散,失传。但她也有小女儿脾气,也会使小性子,争风吃醋。
从今天起,蔡文姬不再是梦中的一个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陪自己走下去的,一生的伴侣。
他的眼睛湿润了,无比庄重的伏下身去,向这个可敬的女子心甘情愿的低下了头。
当蔡琰抬起头来时,刚好看见刘毅弯下了颀长的身子,以手触额,久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