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英英的手机,宋河生在现场找到,但发现里面并没有录音,看来,录音还是被删掉了。
当初在评弹馆聊手机录音的两个小伙子,是他安排好请去故意说给付英英听的,他也知道付英英去学手机录音了,按他了解的付英英贪婪的天性,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敲诈勒索的手段。
算了,交给警察吧,如果是删掉了,警方自然有办法恢复。
后续这所有,都交给警察了。
天网恢恢,作恶之人必要付出代价。
雨后清晨的山里,处处清爽,空气里透着潮湿的土壤的气息。
老头儿墓前,站了一排人。
梅小蕴抹去眼角的泪,对着墓碑说,“易师兄,对不起,害你沉冤十几年,现在才知道,你去得这么冤!”
陈师叔站在她旁边,脸上悲愤之色犹自未退,鬓角没洗干净的焦黑色残妆尚在。“老头儿”是他扮演的,两人个子差不多,说话口音一样,就是长相不一样,可是没关系,干脆化个烧毁妆好了。
至于化妆师向挚如今站在最边上,还没从这令人震惊的剧情中反应过来。作为服装设计师,平时也兼修了化妆,只是,他从没想到自己的化妆术会在这种情形发挥作用。他自诩为陈一墨的好朋友,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从不曾真正走近过陈一墨,她身上竟然有如此离奇的遭遇,如此离奇的恩怨情仇。
宋河生愤怒过,也悲伤过,老头儿不仅是陈一墨的阳光,也是他的忘年之交、童年伙伴,但愤怒和悲伤之后,此时此刻的他,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轻松感,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这么个时间,将这件事的真相推到他面前,让他去完成。完成之后,无端就有一种完结感,像是一个故事,走到了大结局,他作为这个故事主角之一,完成使命,而另一个故事,即将开启。
陈一墨是最沉默的,站在最前面,平静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大家该说的都说完,她蹲下来,拾起墓前的酒杯,将一杯杯酒洒在老头儿坟头。
老头儿,安息。
千言万语,化作五个字。
她拍拍一直趴在墓碑旁大黑的脑袋,将墓前东西收拾干净,站起来欲走,却眼前一黑,朝墓碑栽过去。
宋河生和向挚同时站出去扶她,在向挚手碰到陈一墨的时候,宋河生却收回了脚。
陈一墨栽倒在向挚手臂里,但也只短短一瞬,缓过来后,扶着墓碑站稳,冲大家轻声道,“我没事,走吧。”
梅小蕴叹息,“墨囡这孩子啊,承受太多了……”又还不肯说出来,总是呈现给大家轻轻松松的样子。
宋河生看着陈一墨走在前面的背影,忽而微微一笑。
他还有一样东西交给陈一墨。
当他把存放多年的付英英收了老头儿的钱写的收条交给陈一墨时,陈一墨很是惊讶,“我以为这些全都烧掉了。”
“没烧。老头儿带我签下小院租约的时候把这些都交给我保存了,他说他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别放在哪个角落就给忘记了。”宋河生跟她解释。有了这些,她写长文发到网上去佐证就更充分一些。
他其实想把一切都大包大揽过来,文章他写,证据他给,但他想到自己的文笔……
算了,还是让她自己写吧,这种文章,一个不留神没写好,还给她招黑。
他只能把他能提供的都给她了,一样一样地都交还给她。
只能帮她到这里,好像,再没什么可为她做的了……
陈一墨的表达能力很好,一篇条理清晰、感情真实的长文发布,附上宋河生给她的收条和居委会阿姨那里取来的文书,网上的声音大部分偏向了她,还有一小部分人相信她所言,只是坚持认为到底是自己养父母,弟弟是无辜的,又有病,还是应该原谅养父母,出钱给弟弟治病。这个观点遭到很多人反驳:你不是她,不经她的苦,有什么资格劝人原谅?
于是,就原谅和不原谅的问题,再次吵了个天翻地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当年的纵火案真相就会出来,那时,自然不会再有人提原谅二字。
陈一墨做完自己该做的,全心全意投入到首饰制作当中。
因为要和商师兄以及他作坊的学徒们一起完成,所以几乎吃住都在商师兄铺子里了。
日子好像突然变得单纯起来,从早到晚只需做首饰。
这样的日子是陈一墨喜欢的,无风无浪。
商师兄的铺子也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如果非说这铺子里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便是陆璧青到底还是辞职了,只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信里两个词:谢谢。对不起。
陈一墨一旦工作起来就会进入忘我境界,某天突然一算,已经十来天没见到宋河生了,心里便滋生了几分想念,当天结束工作便收拾收拾打算回河坊街一趟。
没和宋河生说,打算给他个惊喜。
下大巴车往胖丫饭店去的路上却遇到了陈亮。
短短数日,陈亮苍老了十岁。
不该白发的年纪,一头头发竟然全白了。
父女俩隔街相望,中间来来往往行人不绝。
她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奔走,想要为付英英和陈一鸣尽最大的努力。
她不觉得意外,付英英和陈一鸣是他最亲的人,虽然他待自己一向很好,但为至亲奔走也是人之常情。
她依然记得童年岁月里他给她的一颗糖,一支笔,只是,她不知道,她现在走过去再叫一声“爸爸”,他是否还会答应。
不成想,他却穿越人群穿过马路朝她走过来。
她刚想开口叫他,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
她慌了,想拖他起来,他却只是不肯,终于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墨囡,你能不能……不告……”
她僵住了。
她不能。
而且现在也不是她说能或者不能就行的了。
大约这话问出口后,陈亮自己也觉得得不到肯定回答,终颤颤巍巍起来,扔下一句”当我没说“,踉跄而去。
看着陈亮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陈一墨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她始终不曾真正怨过陈亮。
她有一种预感,也许,她和陈亮的父女缘分到此结束了。
这人啊,走着走着,就这么告别一段又一段关系,一个,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