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搞定,黑面鬼带着两个贴身鬼兵往桥头走来,看见李正坤和孟、戚二鬼,喝令一并拿下,送到桥下江岸圈禁。
“黑头哥,别来无恙。”李正坤喊道。
来者正是黑头鬼队长,闻言细瞧,赶忙一把抱住李正坤:“兄弟,难不成真是你?”
“你官复原职啦,好威风啊!”
黑头鬼听出他话中似有讥讽之意,要将他拉到一边说话,李正坤向他借刀一用。黑头鬼退去鬼兵,抽出自己的短刀递给他,李正坤命孟、戚两鬼趴在地上,挥刀各斩下他们两根手指,分塞在他们耳内。
孟平和戚书荣疼痛钻心,张嘴便嚎,李正坤喝道:“敢喊疼就砍下你们手臂堵进嘴里!”两老鬼急忙生生憋住。李正坤不仅手段凶狠,而且跟这个恶煞一般黑头黑脸黑身带兵的黑鬼称兄道弟,他们便知无论受到何种折磨都无处伸冤。
李正坤跟黑头鬼分坐在孟、戚二鬼背上,就象两个旅人各据一条长凳歇息闲聊,只不过这长凳是肉质。
黑头鬼抖了抖屁股,觉得肉垫柔软舒适,啧啧道:“兄弟,你比我狠,比我会享受。这两个老鬼什么来路?”
李正坤细讲了铁山敬老院事,黑头鬼听得咋舌:“兄弟,你可把我害惨了!”李正坤不解,黑头鬼道,“我把怨鬼村一千多名鬼魂押回无常殿,无常爷非常高兴,赏恩让我官复原职。不是我故意失信于你,我刚一复职就被派往澳洲办差,那里正燃森林大火,回来又去别地。官身不由己,一直有差,无暇前来应约。前不久昆海铁山的案子发了,包王震怒,严命彻查,依律法办。昆海城隍革职拿问,两位无常爷被叫到第五阎王殿,由五殿判官奉包王命批颊申斥。无常爷吃了瘪,把气都撒我头上,怪罪我捣毁怨鬼村时,未将怨鬼来历一一查实禀报,以致漏掉铁山敬老院这一重要线索,将我重责二百大板,打得我遍体鳞伤,差点丢了这条鬼命。兄弟,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铁山敬老院的事,否则再忙我也要前来应约啊!”
李正坤哈哈大笑:“你失信爽约,我原本很生气,现在听说你已挨了二百大板,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黑头鬼也大笑:“碰上你我算倒了霉,丢官是拜你所赐,复职也得你所助,恩怨算是两清,只是被你折磨得不浅。”
李正坤拍拍屁股下的肉垫:“如今这两个罪魁祸首交给你一起押回,我也随你去无常殿自首,就算当初你有些过失,也能弥补了。”
黑头鬼道:“兄弟,不是这样说。当初我不来应约,除办差忙而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抓你回去。你到无常殿肯定下地狱受苦,再世轮回走哪条道,估计也不好说,多半好不了。我劝你不要再有自首的念头,将这两条老狗交给我,阴司自会清算他们的恶行,你自寻路离去吧。”
黑头鬼又掏出一面腰牌,虎头铜质,上面刻着“无常殿差”四个繁体字,塞给李正坤:“你在阴间行走,如果碰上兵差盘问,就出此腰牌,自然化险为夷,通行无阻。”
李正坤道:“把腰牌给我,你办差怎么办?”
“我回殿报失,申补一块即可。”
李正坤本想拒绝,因为他无处可去,但被黑头鬼的热情感动,仗义震撼,不忍让他失望,只得接受他的好意。
辞别黑头鬼,离开桥头,李正坤漫无目的行走在旷野里,路途茫茫,何处停留,阴冥渺渺,哪里安身?他心中其实还存有一念,希望能碰上阿炳,替他背琴负袋,随他行吟漂泊,踏歌山水,如此恐才能打发这恒长的无聊鬼时光。
游荡大半年,也没能碰上阿炳,那个杵着竹棍四处挑挑戳戳、磕磕绊绊的瞎眼老鬼,就跟从阴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传说都没留下。这种可笑的状况如果在阳间,那是不存在的,见面留个手机号码、加个微信qq,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天涯若比邻。
如果将来有可能,老子就在阴间开家公司,专营通讯业务,将鬼们都串连起来。李正坤懊恼地想。
这天,经过一处位于大山深处的集镇,名叫天心镇。从人间视角看,这个集镇建在绝壁之下,山窝之中,少阳多阴,寒冷潮湿,镇上房屋低矮,人口凋零。唯一一条街道的中央,有一个破败的古庙,用砖封着大门,杜绝内外,因年深日久,梁塌瓦陷,只徒四墙,荒草丛生。天黑从阴间视角看,街上则鬼影憧憧,摩肩接踵,热闹非繁。古庙被辟作茶馆,居鬼行魂,光临惠顾,馆中呼朋引伴、谈天扯地,鬼声鼎沸。
李正坤进入茶馆,要了一壶花茶,一碟瓜子,两盘糕饼点心,权作歇脚加进餐。茶客们操着不同方言和口音,穿着不同朝代、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和不同季节的衣服,一看便知是东西混杂、南来北往、古今同堂之鬼聚在一起。茶馆历来是信息交汇中心,来自四面八方的鬼带来了各个地方的遭遇和故事。
有一个男鬼,穿着体恤短裤,跷起的脚上趿着白色泛黄塑料拖鞋,胖身凸肚,光头恶睛,长面阔嘴,从面相上看,死时可能三十至四十岁。他占据着茶馆里最中间的桌子,正唾沫横飞地讲一桩见闻,一群五花八门、扯着脖子的听众围着他。
“那地势真叫一个险,那地方真叫一个好!”他满脸惊叹和艳羡,“要是我能在那地方修一座别墅,真是死了都能闭眼。”
有鬼提醒他你原本已死,他露出厌恶和轻蔑神色,喝斥别打岔,继续讲道:“那女子是个大富大贵的主儿,听说是什么钟郡主,要不然也起不了那么大的府弟和庄园,只可惜被阳间的恶人占了。那阳间的恶人是个厉害角色……”
李正坤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因为“钟郡主”三个字钻进耳中,难道是钟花娘遭了难?当年钟花带着他从平都山钟馗府离开,就是因为阳间有人在终南山搞开发,要占据钟花郡主府。因为走神,李正坤没有听见那胖鬼后面的话,见他已起身结账,准备离开,便也匆匆结账跟了出来。
胖鬼在鬼流中穿行,东转西顿,消闲无事,街上鬼魂众多,不利于行事,李正坤不觉着急。
忽然从旁边奔出一个女鬼,年纪四十多岁的样子,后面跟着两个凶恶的男鬼,因被追得急,女鬼慌不择路,撞在李正坤身上。
李正坤一个趔趄站稳,又伸手扶住女鬼,就这一耽搁,两个男鬼追了上来:“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再不还钱,就拉你女儿去抵债!”
“你们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嗦,动不动就拉儿拉女去抵债!老娘欠的钱自然由老娘来还,管我女儿什么事!”女鬼叉手跺脚,毫不示弱。
男鬼嗤笑道:“你要再年轻十几二十年,倒也不是不可考虑,只可惜你早已年老珠黄,没有鬼肯要你……”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女鬼盛怒,扬手狠扇了离得近那男鬼一巴掌,矛盾彻底激化,两男鬼揪住女鬼撕打,街上围观众鬼劝也劝不住。
李正坤见那女鬼被揪住头发,丧失了反抗能力,脸颊已被无情扇肿,下身也遭到猛踢。两个男鬼就象殴打牲口,毫无怜贫惜弱之心,典型的虎吏恶奴态势。李正坤动了恻隐之心,喝道:“住手!两个男的欺负一个女的,丢不丢鬼人?”
两个男鬼停手笑道:“老子还嫌打得累,不打可以,你还钱?”
“欠你们多少?三日之后来拿。”
两男鬼颇为意外:“还真有傻子,数都没弄清就敢应承,你是她的什么?”
女鬼直起身来,挣脱两男鬼抓扯,一把挽起李正坤的胳膊:“他是我女婿,在外地做大生意,今天刚回来。他说三天之后来取,你们尽管到时候来取就行了。”
两打手想了想,似乎只能信其有,警告女鬼如果三日后再拿不到钱,便拉她女儿去抵债,然后消失在街面众鬼之中。
既已解围,李正坤欲转身离去,却被女鬼拉住:“女婿,你到哪里去?”
李正坤愕然,女鬼道:“好女婿,怎么能过家门而不入呢,我女儿在家等着哩。”
李正坤道:“阿姨,我不是你女婿。”
“叫妈!”女鬼道,“你刚才已认了,现在反悔也不行。”一边说一边强拉着走。
李正坤又惊又羞又恼,奋臂甩脱女人纠缠,大步转身往外走,斜刺里又冲出一个女鬼,年若二十,面似桃花,双眸凝泪,抓住李正坤胳臂:“人家等得你好苦,你好狠的心!”言罢泪下如雨,抽噎哽咽,肩耸腰扭,犹如风中桃柳,弱不乘雨,柔难禁风,李正坤心底起了另一个声音:李正坤,你要是走了,你就不是个顶天立地的鬼!
李正坤脑子一懵,就被一老一青两个女鬼拽进了巷子,围观众鬼哄然大笑:“疯婆子抢女婿,痴女子拉汉子,没成想这个笑放被我们看了,解馋解馋。”
李正坤被两个女鬼半拉半架,走过一条巷子,来到一个小院儿内,里面干净整洁,鲜花低树,宁静惬意,不失为一个依托闹热又隔离闹热的地方。
两鬼放开李正坤,老的去闩上院门,年青的去端来凳子,红脸顺目,请李正坤坐。李正坤盯着那女子,心头犹如小鹿乱撞,被抓过的手臂还在发紧,残留着甜腻柔软的要命感觉。
老鬼看在眼里,突然斥道:“都别做春梦了,赶紧连夜收拾东西,明天一早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