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人……”泰平垂着小脑袋,怯怯的。
叶昭一怔:“在哪见到的?”转头过去四下观望,随即哂然,见到自己也不认识不是?
泰平小声道:“就,就在来公园的路上,我从车里看到的,我知道父皇在和她生好大好大的气,所以,所以方才没敢和父皇讲。”
叶昭听蓉儿说过,可能是因为泰平丧母的关系,是以秦贵人虽与别人不合群,倒是对她极好,还领泰平去她的宫里玩,泰平对秦贵人的观感也必定不错。
“好了,一会儿你告诉我在哪见到她的。”叶昭拍了拍泰平的小脑袋。
蓉儿一直密令内务府的高级特务们寻找秦贵人,当然,除了瑞四,内务府没人知道他们寻的画像上的女人是贵人娘娘。蓉儿也是没办法,不管内务府纪律多么严酷,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贵人娘娘“夹带私逃”的消息被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丑闻,更不要说会衍生多少版本了,以国人喜欢以讹传讹的习性,可不知道会被渲染的多么不堪,对于皇帝和皇室的威望,将会造成严重的损害,所以此事只能低调处理,慢慢巡查。
叶昭可没想到,秦贵人就在京城,小孩眼都尖锐,又和自己说了,那必定假不了。
叶昭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虽然和秦贵人可以说是素不相识,但却又是合法的夫妻,她是自己的老婆,从哪方面讲,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想想她的背景性格,想想自己这些年的作为,她这事儿却也实在情有可原。
在泰平指引下,人力车停在了原磨刀胡同和下料街路口的一家贸易行旁,叶昭下了人力车,令侍卫送两位公主回宫及给瑞四和侍卫处传他的口谕,自己则进了贸易行旁边的冰室。
喝了杯茶,叶昭却不想等了,若等到瑞四查清这家贸易行的底细,等到大批侍卫赶到,怎么也要多半个时辰,毕竟不能大张旗鼓开来一溜车队,免得扑了空反惹得满城风雨,何况又不知道这位秦贵人来贸易行作甚,说不定这会儿就不在了也未可知。
侍卫低声劝阻,叶昭摆了摆手,侍卫只好退到一旁跟随。
贸易行算是中等规模,双层阁楼,全部都是穿斗木结构建筑,木门、木窗呈五角星形状的条木,屋顶飞檐穿斗,房屋转角处同样是木板交错,显得十分坚固。
在门框上挂了块金色字体的黑木匾,“诚信贸易行”,名字在叶昭看来自然土气,却是帝国小贸易行中最时髦的词汇。
外面烈日当空,进了门略显阴暗,靠着门就是一老式柜台,柜台后坐着位戴着瓜皮帽的老者,见到叶昭等人进来,忙起身招呼:“几位先生,有什么帮衬?”
没有带万德全,侍卫们可对答不好生意上的事儿,叶昭摇了摇折扇,道:“我有一批东西,来问问价儿。”
长袍老者听了就有些无精打采,懒洋洋问道:“什么货呀,我们这儿可不是一般的商号逮着什么鼓捣什么,我们这是正规的商行,专门走粮油茶糖的商行,看到没?”指了指身后墙上贴的一张价目表,上面全是食品的条目,如新到了多少上海“麻记”牌罐头,上月促销的“大力”牌水果糖本月继续促销云云。
叶昭笑道:“那可巧了,我这批货也算食品吧,巴西的咖啡豆,你们商号要不要?”
恰好此时从楼梯上咯吱咯吱跑下来一个戴前进帽穿蓝色系带裤的小伙子,边跑边喊:“老蔡,老蔡……”
长袍老者就顾不得再和叶昭磨牙,急忙跑过去,接过小伙子交给他的一张纸笺,又在小伙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伙子目光在叶昭身上转了圈,随即快步走过来,伸手和叶昭握手,说道:”先生贵姓,贵号在哪里发财?兄弟姓张,是这里管事儿的,您有什么生意关照可以和兄弟谈。”又问道:“听说先生有正宗的巴西咖啡豆?不知道是从哪个大行提出来的,想卖个什么价?是十公斤箱装的?”海外来的咖啡豆,利润颇丰,但却不是他们这种小商行能染指的,不过如果是从大行调配而来的箱装咖啡豆,那也没什么意思。
叶昭笑道:“那倒不是,刚刚过了上海海关,大概我能提出来一吨吧。”
小伙子呆了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多少?”
叶昭仲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说:“一吨,再多可没有了。”
小伙子盯着叶昭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好半晌才道:“您稍等,我去请我们东家。”
几分钟之后,叶昭就被请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米色布沙发,大理石茶几,壁橱里摆着仿造的古玩玉器,倒有几分雅意。
商行的东主不一会也匆匆赶到,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矮胖子,目光就透着精明,穿着改良款式的绸袍,典型努力适应新社会的旧派商人。
东主报了姓名,姓贾,这位贾老板声音略带嘶哑,说话更是客气,询问叶昭是哪里人云云,却不着急提那些咖啡豆来历,人查明白了,货物才安全。
叶昭笑着道:”贾老板,您也不必套我话了,我跟您明说吧,这是我托朋友从巴西购咖啡豆时代购的货,海关检验单、报税单都全着呢,可就是不合规矩,要被我那朋友所在的商号知道了,肯定开除他不可,所以,我只能找贾老板这种和那大行没关系的商号出货,这货啊,是私货,但合法。”
贾老板大笑道:“高先生是爽快人,我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一吨咖啡豆,不瞒文先生,我这小行怕吃下会消化不良。”
叶昭道:“贾老板不放心我能理解,这批货有检验文书,二等巴西咖啡豆,贾老板也可找行家检验嘛,货在那摆着,海关的单子也都在,您都验明白了再给钱就可,就一样,此事要保密,可不能连累我朋友不是?”
叶昭品口茶,又道:“至于价钱嘛,我就报个一口价,八万元,要再少了我可卖不上。”
就在说话的功夫,门被轻轻敲响,接着有人推门进来,叶昭抬眼看去,却是一位穿着性感深红套裙的俏佳人,制服衬得酥胸高耸,紧身套裙紧紧裹着丰润的屁股,裙下一截裹着肉色丝袜的纤美小腿,小巧的乳白高跟凉鞋承托着妩媚性感的身材,高贵而妩媚,风情万种的美女一下勾引了屋内男人垂涎的目光。叶昭注意到,甚至贾老板看向她的目光都迸射出欲望,虽然,马上就掩饰的很好。
“文先生,我给您介绍介绍,这是我们的会计秦婉君秦小姐,您和她聊聊?”贾老板笑着起身,说:“我去发封电报,马上回来。”自是准备出去寻些行家和有咖啡贸易经验的朋友打听打听。
姓秦?叶昭打量着面前的俏佳人,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渐渐和她重合在一起,改名叫婉君了?
秦婉君已经落落大方的将白皙小手伸到叶昭面前,道:“高先生,幸会。”
叶昭没有报文姓,自也是免得如果真遇到秦贵人,被她联想出什么。见这个叫秦婉君的丽人若无其事的与自己握手,叶昭又觉得她未必是秦贵人,刚刚朦朦胧胧记起的影像是自己太主观、先入为主了吧。虽然选妃时秦贵人低着头,或许根本没见到自己什么样子,入宫这些年最多远远见到自己,但宫里有自己的画像和照片,她总不会一张也未见过吧?若见过,怎会认不出自己?毕竟照片也好,画像也好,总和自己有七八分神似,若说她是装作若无其事,叶昭可不信谁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秦小姐是会计?平素也总去见客人么?”落座后,叶昭若无其事的问。
秦婉君妩媚的杏眼透着几分冷淡,道:“那也不是,高先生,你去过国外?”
叶昭道:“算是吧,在南洋游荡过几年。”
“哦?”秦婉君明显有了兴趣,道:“我也去过,不知道文先生去过南洋哪里?”
“马尼拉、坤甸我都去过。”叶昭回着话,却是想起了秦贵人,好似也去过南洋。
“马尼拉海滨港的大皇帝像威武的很,先生没合张影么?”秦婉君更是兴趣莹然的问,软绵绵的声音好听的很,令人熏熏欲醉。
叶昭呆了呆,猛地警觉,马尼拉海滨港哪里有什么大皇帝雕像?马尼拉自治委员会的委员们倒是数次动议,但都被帝国吕宋总督府否决,自然,是叶昭的意思。
看来她是试探自己是不是骗子。
如果秦婉君就是秦贵人,倒是合情合理了,秦贵人见多识广,所以贾老板才请她这个会计来陪客,或许就能甄别自己真伪。
而秦贵人留在京城也在情理之中,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大隐隐于朝,她留在北京,也算大隐了,以她这般人物,不说去穷乡僻壤,就算小城小镇,那也太过扎眼,何况她自己养尊处优的,去小地方也生活不惯,在京城伪造身份,化身为新女性,加上是会计工作不必抛头露面,如不是天意,撞到了眼尖的小泰平,可真不好寻她。
但是,她到底是不是秦贵人?
“马尼拉的大皇帝雕像7是这两年的事儿吧?我怎没见过?”叶昭笑着说,他也懒得装惊讶,又道:“秦小姐,我不是来碰瓷的,这点请您放心。”
秦婉君被他识破自己心思还说出来,俏脸就有些含怒,显然是个极爱面子的主儿,她冷笑道:“哪有骗子说自己是骗子的?”
叶昭就笑,说:“幸好秦小姐是会计,若不然客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秦婉君冷声道:“你有能寻到一吨咖啡豆的本事,下家还不早就找好了?还用得上来我们这等小商行?也就贾先生财迷心窍,才会信天上掉馅饼。”
叶昭笑道:“出言侮辱东家,看来秦小姐也不是个好伙计。”说起来面前丽人倒是一针见血,这事儿本来就不现实,但从生意角度,贾老板自然宁可信其有,加倍小心不上当受骗就是。
秦婉君愤然起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出去,细腰翘臀美腿荡漾出柔软的曲线,分外诱人。
她出门时恰好与匆匆而入的侍卫擦肩而过,侍卫来到叶昭身前,低声道:“宝处长到了。”侍卫嘴里所说的宝处长就是宝珠,当年大内侍卫副总管明珠的妹妹,去年她晋为内侍卫处副处长,统领宫内女卫士,自然认识秦贵人。
叶昭微微点头,道;“咱们走。”
一行人下楼的时候那戴前进帽姓张的小伙子来拦,叶昭笑道:“我有些急事,明日遣人过来谈。”能不能寻到秦贵人,叶昭也准备给他们一笔咖啡豆的生意,总不能金口玉言的真成了来碰瓷。
出了商行,叶昭对身侧侍卫道:“去告诉宝珠动手,若是,便请回宫,若不是那人,也给我好好查查。”此事保密极严,就是叶昭身边一等侍卫,也大多不知此事。
若是以前,叶昭说不定还多来几次过过侦探瘾,现今自没有这闲情逸致。
坐着人力车奔公平大厦,从公平大厦再换汽车回宫。
人力车刚刚跑出一个街口,侍卫骑着自行车匆匆追到,骑车追在叶昭的人力车旁侧低声禀告,实在也是个技巧活儿。
“宝处长说,是他。”侍卫自不知道宝珠嘴里的她是男是女。
叶昭微微颔首。
到了公平大厦,叶昭并没有急着回宫,叫了尧、尧谨几个儿女来聊天,他却端着茶杯时常出神。
叶昭能理解秦贵人为什么逃出宫,正因为如此怎么处置她才成了难题,而且叶昭也没想到能这么快抓到这位贵人,毕竟以现今之条件,就算内务系统怎么超出这个时代,籍贯系统如何完善,可种种局限性使得要说亿万子民里找一个人,尤其是多年耳渲目染懂得如何利用帝国种种制度漏洞的人,却如大海捞针。
如今人找到了,却又怎生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