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苍老的脸赫然地出现。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一头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一缕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竟显现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
“来了?”梅老说。
两个相视一眼,甄寻鬼使神差地冲商时序点了点头。
“来了就进来吧。”
老人招了招手,像是招呼着自己的儿孙,转身走进了房间。
他就那么直接转过身去,将自己有些佝偻的后背大大咧咧地对着他们,这让二人有些诧异,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一团金色的光影却突然跳了进去。
这是狴犴?刚刚从肃威刀鞘跃出去的狴犴?
有了神兽开道,二人也不再顾忌。
梅老的屋子里并没有点着灯火,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休息用的床榻,只有一张巨大的石桌,那石桌矮矮的,上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发东西,桌子边只放了一个厚实的蒲团。
清冷的月光洒透过窗户洒在冰凉的石板上,像是凝了一层薄霜,竟显得屋中的神兽狴犴格外耀眼。察觉出了自己的现身过于高调,狴犴打了个呵欠,卧在一旁,身上敛起光芒。
甄寻此刻也无暇去欣赏神兽的风姿,只是谨慎打量着那个招呼他们进来的老人,老人此刻正趴在床上摸索着,不知是在寻找些什么。
“好久不见。“没有往日的敌意,八成是许久不见的梅不一,似乎和甄寻想到了一起,商时序说道。
老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终于掏出来一个布包,“小商,你认出我来了?想不到我才几日没有出现,寨子竟然变成会这样。“
他转过身来,先是从小布包里抽出了一根白盈盈的玉筷子,三两下便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簪了起来,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乌木手杖,一边端详一边说道:“你们是来找它的吧?”
玉筷子是梅不一所有,而拥有竹筷子的是梅有二。
“是的。”确认了此刻眼前的身体主人的身份后,甄寻寻坦言承认。
老人发出一声轻笑。
“我们只是觉得这根手杖有些玄机。”
“你们猜想得不错。“梅不一点了点头,将手放在手杖上端的宝石上,轻轻摩挲着,“我兄长这几日将我封印起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告诉你们这手杖的玄机。这手杖可是寨子里法力最强大的巫才能拥有的,也不知传了几代了。传说手杖顶端的宝石下有个暗槽,里面装着的东西是能荼毒生灵的—”
“多少年了,我也只是听说过……“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又缥缈,似乎是在回忆一个久远的,不愿提及的梦。
随着他的话语,甄寻和商时序不禁紧张起来,他们看着那只枯枝一般的手掌缓缓张开,笼罩在那块宝石——那开启荼毒生灵的危险上。
“那个传说,是真的?“商时序的询问中带着八分肯定。
“手杖里真的有阴暗的种子。”
“可以把手杖交给我们吗?梅老。“商时序问道。
“这手杖的主人,并不是我。”梅不一轻轻合上眼睛,握住宝石的手微微用力——
在梅不一合上眼睛的时候,甄寻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梅不一的身旁,甄寻扑身向前,想要阻拦却也来不及,两个字刚刚落下,她就已经听到了一声轻响。
一旁的狴犴也动了动耳朵,警觉地站了起来。
这安静的房间里,两人瞬间经历了一场玉山崩裂。
不要!甄寻在心中呐喊了一声,来不及回想什么指诀符咒,她立刻迸出自己所有的灵力,企图冻结住眼前的一切。
迸出灵力对甄寻的身体造成了反噬,她的身体轻颤着,嘴角溢出了微微的血迹,落了下来—是一颗冰晶,一颗被严寒冻结的红色冰晶。
房间里充斥着寒冷的气息,仿佛是来自极地的寒风吹过冰川,冷得透彻心扉。所有的物品都被一层薄薄的冰所覆盖,仿佛被永恒的冬雪所定格。冰冷的空气使得呼吸都变得困难,每一下呼吸都仿佛在撕裂喉咙。然而,尽管此刻的寒冷令人难以忍受,却代表着生机,商时序从梅不一冰冻住的手里一把夺下手杖,双手死死按住手杖的顶端,他看了一眼结冰的石板地面,又确认没有东西从自己的指缝中。
一团白色的雾气自他口鼻处喷出,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甄寻也想松口气,可她的喉咙里却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即使不用诊断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已经损伤到了五脏六腑,像被火焰烧过的疼痛从她的身体内部传来,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心跳,不然每一次心跳都会敲打着她的痛苦。
晚了……
晚了……
“晚了。”梅不一的手上还握着那颗硕大的宝石,那颗被放置在手杖顶端的宝石。
商时序看向自己夺下来的乌木手杖,准确地说,是乌木手杖的下半部分,镶嵌宝石的地方果然如梅不一刚刚所说的那般有个暗槽,只是暗槽却是空的!
商时序的反应甄寻也是看在眼里,她吐纳了几次才压抑住了身体上的疼痛,拿过商时序手中的手杖。
果然,是空的。
种子呢?她看向梅不一,老头早已丢下了那颗硕大的宝石,两手搓了一下便揣进了袖子里。
“我说了,手杖的主人并不是我,它不认主,其他人是打不开的。你们来晚了,梅有二早就将那些种子散播出去了。“
“他把种子埋哪了?“
“不是埋。那些种子落地生根,甚至比灰尘还要细小,早就随着风不知飘到何处了。“
商时序也凑了过来,他屏住呼吸看着甄寻用食指用力抹了一下凹槽,两指轻捻。
商时序费力地睁大眼睛,却依旧没有看得出个所以然来。
可甄寻却看到了那些粉末!它们因气息的流动而招摇,它们如烟似雾,却远远比烟要轻,比雾要薄,半透明的粉末在月光中,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一场已经变成现实的噩梦。
真的?商时序不解的眼神投向甄寻,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和绝望。
一瞬间,希望和绝望冲击在一起,他颤抖着手摸向塞进怀里的面巾,“小寻!我们,我们——“
可他却因为激动迟迟没有将要找的东西拿出来,甄寻知道,他要拿的东西就是自己分发的面巾。
甄寻搭上他颤抖的手,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根本没有多少人用。“
甄寻扯了一下嘴角,心里是满满的讽刺和辛酸,几日前,藕粉圆子就曾经警告过她:当前空间里的悬浮物浓度增加,悬浮物质种类不明,一向精于分析的藕粉圆子也束手无策,甄寻以为那些东西只是施工扬起的粉尘罢了,便找出了寨子里所有能用得上的干净的细布,给施工的工人们做了一些可以掩住口鼻的面巾。
分发面巾的时候是一天的下午,她和商时序一起检查施工进度,却见村民们根本没有按他们设计的图纸施工,相比于暴跳如雷的商时序,甄寻的反应要平静许多……
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她努力地想要稳住身形,却又觉得也是徒劳。
不只是想要稳住身形,刚刚迸发的灵力也是徒劳,为寨子所做的一切也是徒劳。
甄寻咽下口中的腥甜:“那么……是什么时候?生灵涂炭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梅不一将手指指向石桌。
商时序走了过去,只见那被冻结的石桌上有一方被冰霜勾勒出轮廓,他抬手扫去四方物件上的冰霜,却又被那东西的触感给吸引住了,温厚中透着微凉,只见那东西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越州地志。
桌面上摆放着的四方物件是书!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书!一本记载了越州变迁的书!商时序用力将这被冰封住的地志从石桌上扣了下来拿给甄寻。
“这……“甄寻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从商时序手里接过那本《越州地志》向梅不一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还是说,这东西是梅有二的?“
“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东西是天机阁的。我们从天机阁里偷出来的。“
“偷的?“
“嗯。我和兄长合力,三两下就把天机阁的守卫给打趴下了。“梅不一得意地翘起了嘴角,还没笑出声就咳嗽了起来。
老头拍着自己的胸脯,咳出了一团团白雾,甄寻看不下去,偷盗私密资料,打伤多名工作人员,这事有什么好嘚瑟的吗?可眼前的小老头弯着腰,似乎要把整个肺腑都咳出去,她便掐着指诀撤去了严寒。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原本,我和梅有二都应该是神明。”
冻结的房间又恢复了原样,梅不一掀开《越州地志》,熟悉地翻到其中一页,用手指点在上面:“你看,这上面写了,梅有二乃是越州的土主神。“
《越州地志》上的内容证实了梅不一的话。
在甄寻还想接着查看书中内容的时候,梅不一却将《越州地志》合上了,他注视着甄寻,低声说道:“而我,是司危府十大审判之一的替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