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跟你说,我偷炼的是哪种禁术吗?”
“这我的确不知道。”
“那种禁术,叫缚魂术。”梅有二眼珠骨碌一转,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悠悠的说道,“那是一种能将魂魄和躯体捆绑在一起的法术。”
听着似乎是个起死回生的治疗类法术,可万物生死自有定论,这种法术的确有违天道,梅不一心想。
梅有二冷笑一声,问道:“你以为,我修炼缚魂术只是为了自己吗?”
“兄长,难道此事另有隐情?”看到梅有二点头,梅不一找了个东西,盖住了放在一旁的石板上。
“不一,这些年来你都留在寨子里,看到的,自然也只是寨子里的事,乡亲们聊的事,再大也出不了越州。”,看到梅不一眼中晦暗不明,梅有二主动握住了他粗糙的手,“这本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来,也是苦了你了。”
梅不一心中也不是没有过怨恨,当然,他心中更清楚隐心道人只收下兄长一人也是出于无奈,感受到梅有二手心的温热,梅不一将手缩了回去,“兄长,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生、老、病、死,皆为定数?”梅有二双眼直视着梅不一。
“不是吗?”面对着兄长的直视,梅不一丝毫没有退让,“人生无常、法无定法,喜忧参半,没有人能逃得过的。兄长修了那么多年的道,怎么还会质疑这个?”
“不一,我知道,有人一出生就能穿着金线刺绣的丝绸,一顿饭十几道甚几十道菜,有人一生下来便穿着最软和的靴子,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奴隶。”
“可每个人都会死,死时可是一分一毫都带不走。”梅不一一字一句地说。
梅有二站了起来,他绕着梅不一缓缓地走动着,“从小到老,我们无法逆转;生老病死,我们无从改变。“
忽然,梅不一感到有股气息自他身后压迫下来,是梅有二,兄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他弯着腰,挺拔的身体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说出的话却是带着欲擒故纵的凄凉:“可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不用吃苦呢?”
“不一样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都是死,死和死还是不一样呢?”梅有二将嘴唇凑到梅不一的耳边,“我们第一次用玉钗的时候,隔壁张婶的女儿病逝前哀嚎了三天,失去父母的小豆子饿极了,吃泥巴堵住了肠子。第二次用玉钗的时候,玉家二弟的孙女难产,她丈夫赶了三天的路回来,只看到了妻儿被野狗吃了一半的尸体……“
坐着的梅不一伸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背影看上去很是平静,梅有二又绕到他的面前,胞弟面不改色,但额角暴起的青筋却透露出他的情绪。
这种事情在他们三次使用玉钗的过程中并不少见,尽管他们每一次都没有忽视那些悲剧,在下一次避免那些痛苦的因果,可下一次仍旧有不同的悲剧在等待着他们。
屋外传来婴儿的啼哭,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玉家孙女的小女儿,小小的女娃缩在草席上瑟瑟发抖,嘤嘤的啜泣也愈发无力,瘦弱的母亲在地里干着农活,和她生产之前一样—他们救下了两条性命,可还是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
“若是我有办法让乡亲们免于困苦,让他们不用为了生存挣扎呢?“
婴儿的啼哭断断续续,梅不一抿了一口茶,他起身,想要看一眼隔壁的婴孩。
“你不信我?“梅有二拉住了梅不一。
梅不一:“……“
“那是很难的。“
“你敢与我一试吗?“梅有二的发出邀请,”不为你我,而是为了受苦受难的乡亲。“
梅不一承认那时的自己动摇了,但真正让他改变想法的是梅有二告诉他的,藏在乌木手杖里的东西--蕈族。
蕈族,或以分解死去的动、植物残体而生,或侵染活的生灵而活。
但蕈族都掌握在寨子里的巫手里。
梅有二坚定地认为,作为寨子里新一任的巫,他可以教化更多蕈族为乡亲们所食。
蕈菌一类的,在寨子里并不少见,甚至在房前地头也时常看见。一代又一代的巫告诉他们,蕈菌是只听巫命令差使的灵药,只有少数几种性格温良的蕈菌可供人食用。
所以,梅有二是在种蘑菇吗?那梅不一口中的“阴暗的种子”岂不就是孢子?
听到此处的甄寻和商时序相视一笑,没想到三千年前的就已经有村干部带领乡亲靠种蘑菇发家致富了。
蘑菇的鲜美滋味不可否认,在甄寻生活了很长时间的c城,那里的人们有吃野生菌的习惯。每逢菌子季,各种c城人吃毒菌子中毒的新闻也开始刷屏:
在沙发上划船的,他们坚信自己身处于海上,忍着强烈的晕船呕吐的欲望,时刻警惕着要翻过去的船;看见小人跳舞的,甚至有人在中毒之后还不自知,然后洗碗洗到一半,就看见厨房里出现一条龙……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幻觉简直说不完,这些情况旁人看来有些搞笑,但其实对于中毒者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甄寻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严肃的问梅不一:
“梅不二培养的蕈族是什么样的?有人吃吗?吃过的人有没有异常?”
梅不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些蕈菌,比山里的花还要绚丽,形态各异,我从未见过。“
为了安全起见,梅有二最初只是抓来了一些老鼠,几日后老鼠安然无恙,他才把那些东西喂给了寨子里的一些牲畜。
起初那些牲畜是不敢吃的,于是梅有二强行掰开了牲畜的嘴把那些煮好的蕈菌汤给灌了进去。
那些牲畜吃过之后并没有出现中毒的症状,反而显得很是愉悦。梅有二这才亲口尝了一些。
“寻寻,你的意思是……”商时序压低声音问道,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没错,我怀疑梅有二他可能种了一大堆毒蘑菇。”
梅不一说道:“那时,乡亲们一度以能吃到那些蕈菌为荣,听他们说,吃过蕈菌后,他们总是会陷入到一些亦真亦假的梦里。梅有二说那些小事不必在意,可我的看法却与他截然相反。”
听到梅不一不再称呼梅有二为“兄长”,甄寻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看来口中所说的和梅有二看法截然相反并不假。
数十年如一日的劳作告诉梅不一,能填饱肚子的,只有食物,他不相信从那些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长大的东西能取代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
也就是在那时,梅不一收到了来自神界的邀请。
因为深知兄长对神界的向往,梅不一把这条消息分享给了梅有二。可未想到,梅有二竟然让自己的魂魄离体,偷偷附身到了梅不一的身上……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越州的土主神的名字是梅有二。
兄长什么时候成了越州的土主神?
惊喜之余却有了一些失落惋惜,梅不一伸手摸了一下发间的玉钗,那只玉雕的燕子只剩下一根长长的尾羽簪进他的发里。
”尊神,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一位身材欣长的神仙走了过来,他说他叫岩麟。
”你初次执行任务,定不熟悉,先去天机阁,找来几本天条律法的典籍看看。“岩麟审判说道,小小的附身法怎么能瞒得过司危府的审判?只不过一向最能洞察人心的岩麟看穿了梅有二内心的贪婪,想要收取一份药引的他便没有揭穿。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也是司危府给梅不一的另一道考验。
天机阁里存放着大量的古书典籍,自然也不乏华夏各历朝历代的史书典籍,他记得,《越州地志》似乎是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上……
“你口中的岩麟,是司危府的岩麟审判吗?”甄寻听着却是将信将疑。岩麟审判是什么人物?,一具身体里存在着两个魂魄,岩麟审判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还让他们去天机阁那种地方?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梅不一反问道。
“哦。”甄寻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时他也是随身带着一包枣核钉吗?“
岩麟随身带着的是称心戥,带着枣核钉的是扶荆,甄寻没有记错,她是故意说错来考验梅不一。
“什么枣核钉?岩麟,我说的是总是带着杆戥子的岩麟!“梅不一纠正道。
“那是我记错了吧,不过,我记得岩麟专司蛊毒害人之事,你说那你替补的审判专司“不睦”,那怎么会是他找到了你呢?“
甄寻的疑惑也不是无凭无据的,司危府的审判最初只有八位,主司以乡八刑纠万民的“八刑“。
后来随着后人对律法的修改,八位审判又变成了十位,主司那时的“十恶”。
而至于主司“蛊毒”的岩麟审判,上任的时间并不算久,按照常理来讲,也不会与主司“不睦”的审判关系亲密。
除非……
甄寻起了兴趣,自他们来到寨子里,就没有看到过餐桌上有梅不一口中所说的那种蘑菇,甄寻追问道,“梅有二对那种蘑菇着了迷,对吗?”
梅不一摇了摇头,“梅有二吃下那些蕈菌后的确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对那些蕈菌着迷。”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梅有二的魂魄回到身体之后,最初他的皮肤上只是会经常生出一些乌黑粘腻的液体,后来便是喉咙发痒发热。是那些东西的缘故,你知道的,梅有二潜心修道,体质已非常人,要驱除那些东西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在天机阁查找资料的时候,梅有二看到了这本书。就跟着了魔似的,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偷偷附身到我身上,。“梅不一拿过那本厚厚的《越州地志》说道:“我那时见他如此宝贝那本书,还以为他是责任所致,没想到待他弥补了罪过之后,也将是个尽心尽责的土主神,便配合他,打伤了天机阁的守卫。”
“但真正让他着迷的,是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