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缄叙的识字课非常生动,柳茉思和那些学子还要配合他演一些小剧场,让学习的人印象更深刻。
众人觉得十分有趣,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没两天小院就挤得快坐不下了。
有时莫缄叙也会给学子们布置任务,让他们去给百姓教课,还要保证百姓一听就会。
谢泽之虽然说过不要打扰学子,但他也不能拦着学子主动上前找“打扰”。
学子们在授课的过程中,也慢慢学着怎么跟百姓交流,了解他们心中所想,自己的思维被拓宽,策论再也不是说空话。
第四天的时候,莫缄叙在下课前对众人说:“明日辰时,我会再开一班课。是专门给各位家里的女眷开的。希望各位能鼓励她们也过来学。”
这话说完,下面议论纷纷,都是抗议的声音。
“女人家认什么字,在家洗衣服才是正经。”
“就是啊,抛头露面,还学识字。心思学野了怎么办?”
莫缄叙打趣道:“那各位在我这儿上了这几天的课有没有学野?是不是现在打算当皇上造反啊?”
众人哄堂大笑。
“这不就是了,哪有越学越坏的道理。”他含笑,随便找了个人问:“贺老哥,家里有孩子吗?”
“有俩。”
“那平时是你管孩子多,还是媳妇儿管孩子多?”
“我白天都要在外面做苦力,家里都是交给媳妇儿。”
“您想要是您媳妇儿认字,是不是能教给家里孩子?您总不希望孩子也到您这个年纪才会认字吧。”
“但女人家抛头露面,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我敢保证您媳妇儿会认字,没人会笑话您,只会佩服您。人家会说‘贺老六不仅自己学会读书认字,还让自己媳妇儿学。这姑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到贺老六这么好又这么开明的男人‘。”
听到莫缄叙的夸奖,他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您信我一句话,自己厉害那不叫厉害,把别人带着跟你一样厉害才叫厉害。”
说完,莫缄叙又找了个年纪大一些的人问:“我记得老哥家里有个女儿,明年就该找婆家了吧?”
“是该找了。但姑娘家的不认字也不耽误嫁人。”
“这话说的。在座的各位谁不想找个识字的姑娘。你女儿会识字,求亲的人只多不少。”
“但人家要是认为她会认字心思野,不要她怎么办?”
“这不刚好证明这家人不怎么样。你说他平时得有多自卑,媳妇儿会认字就没了底气。这种人不嫁更好。”
莫缄叙这话里有话,让刚才抗议的人脸上一热,这会儿也不说什么了。
众人散后,柳茉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冷哼声不断,把桌子板凳敲得邦邦响。
莫缄叙觉得她情绪不对,凑过去问她:“四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师兄说,师兄让小六打他。”
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别别扭扭地说:“我没想明白,心里膈应得慌。”
“怎么了?”
“女人认字本来就天经地义,为什么都要跟那帮男人挂钩。认字帮他带娃,帮他招个好女婿,什么嘛。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莫缄叙耐心解释道:“那你觉得我给他们说男女同等,要重视女子读书,他们能听懂吗?即便能听懂会理解吗?”
柳茉思没说话。这种已经固化的思想确实很难改变。
“所以啊,你要说点他们能听懂的、对他们有益的事,他们才会觉得女人识字是有必要的。说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她们从家里出来,坐在这儿学习,那后面的一切才能实现。若迈不出这一步,讲什么都是空话。”
柳茉思这才恍然大悟,冲他点点头。
姜芷夏和谢泽之走出胡同口。
谢泽之十分赞赏道:“没想到这七天的比试,他连女人们读书也考虑进去了。看来在凡间这三百年对他的改变很大。”
姜芷夏走在前面,“他可没有把这当成一场单纯的比试。他一直都鼓励女子读书,就是心里有点阴影,不知道怎么说。”
谢泽之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拉她一把不让她被别人撞到,“我看他现在挺会说的。”
“那时因为他有一年被人打哭回山上了,那些人说他假借教书的名义耍流氓。”她提起那时候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你别跟他们扯那些大意。你就说好处,女人读书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有多少说多少。没人会放着好处不去拿。”
“原来是你教的。我说他劝别人学习的时候,说话一点儿都不像一个仙君。”
姜芷夏扭过头气呼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觉得这种说法很姜掌门。”
“嘁。”她转过身去,没看到谢泽之翘起的嘴角。
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的场景被陆辰年看到。他太熟悉谢泽之看姜芷夏的眼神了,他看宁姝也是这样。可姜芷夏对他好像没这心思。
或许往后他可以透过姜芷夏利用谢泽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女人们的识字班成功开办。起先她们还有些不好意思去,第一天只来了三个。莫缄叙也不急,依旧上课。下午上课时又再次鼓励男人们让家中女眷出来学识字。
上过课的女人们回去宣传莫缄叙讲得好,再加上男人们的鼓励,第二天来的女人们就多了好些。
她们无比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学起来比男人还要勤奋刻苦,回家劳作时嘴里也在念莫缄叙教的识字歌谣和口诀。
一时间,田野间,村舍内,处处都是背字诀的声音。
岳阳书院的夫子路过时听到歌谣,点头赞叹,这编写口诀之人真乃大才。歌谣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又不失韵律,一听便是花了大心思编的。
七日很快过去。
文盛神君带着他的“学徒们”浩浩荡荡地来到约定好的地方。他之前怕自己的学生流失,所以把他们带到山洞中,一天给他们加价到五百文,让他们待在这里七天,强迫他们背了很多东西。
他见到莫缄叙只有带着柳茉思和陆辰年出现,仰天大笑,“昭衡真君,这输赢一看便知了吧。”
莫缄叙没有与他谈论胜负,而是向他深鞠一躬,“烦请文盛神君跟我去看一样东西。”
“去就去,怕你不成。”
文盛神君与莫缄叙一行人来到闹市大街。只见街上不管男女老幼口中皆念识字口诀。商铺前、小摊旁摆放着各类配合着图画的识字板,学子们与贩夫走卒混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处处一片学风盎然的景象。
文盛神君满目惊讶,“这、这……怎么会……”
恍惚间他好像见到了一些熟悉的脸孔。一个路人不经意撞到他的肩膀,他满含热泪,拉住那人的手腕,声音颤抖地说:“赵杰?”
那人不知他想做什么,很是惊恐,抽出手跑开了。
他踉跄几步上前追赶,又撞到一人,随即停下来看着他,哽咽叫道:“子越?”
“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姜芷夏问谢泽之。
“是他的学生,成仙以前的学生。”
文盛神君缓缓回头,问莫缄叙:“他们做到了?”
“是,他们做到了。在您走后的第十年,故土收复,那段历史没有人忘记。学生们继承您的遗志,将您所教的东西传遍天下。您所编写的识字口诀让更多人受益。”
听到此话,文盛神君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文盛神君在成仙为一教书先生。时年战火纷飞,中土被外族打得节节败退。敌军供陷城池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热闹繁华的城郭转眼变成人间炼狱。
那时,他带着所有书籍,和大多数百姓踏上了逃亡之路。
有人问他逃命要紧,带着书做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停止,朝廷会不会打赢。他身为夫子要尽自己所学,将他们本族的文化传承下去。
即便他们打输了,但只要留下火种,只要还有人在,只要还有人会写汉字,文化便不会失传,他们被外族侵略的历史就不会被遗忘。十年也好,百年也好,甚至千年万年,总有一天,他们会赶走侵略者回到自己的故土。
即便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但总有人会记得,曾经在那片山环水绕,沃野千里的地方上,诞生过最为灿烂的文明。
后来,他随百姓来到一处深山中。众人将山体凿空,躲在山中生活。
而他在这里办起了学堂,他编撰识字口诀,尽可能地教会更多人。
一时间,山中回荡悠悠读书声。
只可惜,这个地方还是被外族敌军发现。他们不管百姓以何种方式生存,但他们不许中原文化继续传播,于是他们抓住他,命交出所有藏匿的经史子集。
他为防有这一天,早就提前将书藏好。
面对重重敌军,面容不改,他告诉那位首领:这里没有书籍,有的只是他记住书籍的脑袋,想要便拿去。
那帮人搜遍了整座山,确实没有找到那些书,恼羞成怒之下将活活他烧死。
在烈火中,他好像回到了家乡他的故土。
他的学生们教百姓认字,每个人口中念着他编写的字诀,孩童们手拿小棍在地上练习写字。
他站在街上看着由汉字书写的各种招牌,那一刻,他觉得汉字好美。
而这种美不会断绝,永远都会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