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私闯刑部晕倒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师,京师的百姓们还沉浸在太白山人的关门弟子竟是当朝太子妃的震惊里,此刻又添了新的谈资。
张绿衣昏迷不醒,最先发作的是徐皇后,盈袖被直接带进了宫中。
“说,这耿家小姐与太子妃究竟是什么关系?”徐皇后平日里是个很温和的人,如今发这么大火,实在是因为街上的传言过分的难听了。
“是在凤阳的时候认识的,十二岁行及笄礼的时候认识的。”盈袖担心着张绿衣的身体,此刻又被徐皇后的雷霆之威吓到了,含着眼泪说道。
“怎么认识的?”徐皇后厉声问道。
“娘娘的叔叔家与耿小姐家是邻居,两位老夫人交好,就认识了。”盈袖此刻镇定了不少。
一对自小玩到大的姐妹,感情比寻常人要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能让一向知书达礼的张绿衣发了疯一样的冲进刑部且哭晕在当场,这样的情谊就很耐人寻味了。
“既然是闺中好友,为何从未听太子妃提起过?”徐皇后问道。
“耿小姐年少的时候受过惊吓,不喜欢出门,娘娘又远嫁到了北平,联系自然就少了。”盈袖实话实说到。
“既然联系少了,又如何为她私闯刑部呢?”徐皇后的问话陡然凌厉了。
盈袖跪在后殿正中,能感受到旁边好奇的目光,张绿衣昏迷后,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此刻并不清楚皇后娘娘愤怒的原因,但盈袖知道,张绿衣这些年来心里的苦。她擦了擦眼泪,微微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我家娘娘儿时的事想必您也听说过,母亲走的早,继母对她不好,爹爹也是个不上心的,都十二岁了,要行笄礼了,连葛衣怎么穿都不知道,当着一众世家大族夫人的面丢尽了脸,那个时候,是耿小姐见我家娘娘被人嘲笑,发了善心,她才勉强度过了笄礼,两个的情谊就是那么结下的。”
关于张绿衣的童年,流言的版本很是一致,徐皇后想到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童,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我家娘娘命不好,幸得老夫人牵挂她,听说了笄礼上的事,把她接到身边教养,一日出门上香,马夫竟走错了路,凤阳和北平的边界上,那时经常有战乱,两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这样撞上了一场战乱,在茅草垛里剁了两天两夜,才被人发现,性命是保住了,但耿家小姐自此之后受了大惊吓,门都不敢出,我家娘娘,自此开始想尽办法不想让这世间在有战争,皇后娘娘大概不会信吧,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翻箱倒柜的找书,然后逢人便问,怎么样才能不打仗呢?那个见了这样没头没脑的姑娘不嘲笑呢?可我家娘娘当时就这样逢人便问,可内宅后院的姑娘,又能见到几个人呢,叔老爷被问烦了,就说白云观的太白山人饱读诗书,一定知道,就因为这一句话,我家娘娘在白云观外跪了三个月,整整一百天,膝盖落下的病,到现在,只要阴天下雨,就会痛,有谁问过吗?”盈袖说着话,眼角的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在白云观之前,她不认识张绿衣,故事都是听张绿衣的婶婶说的,但也依然心疼。
徐皇后本就是良善之人,听盈袖如此说,自然也是十分心疼的,此刻眼角已然湿润了,而盈袖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太白山人嫌弃我家娘娘笨,学东西慢,一日都不让她休息,从拜师到出徒,整整三年,我家娘娘一个懒觉都没睡过,一堂课都没缺过,他太白山人偶尔累了,还要打个盹儿,而我家娘娘却也只能背书,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徒,太白山人又嫌弃我家娘娘是女儿身,怕传出去笑话,不想让任何知道我家娘娘是他的关门弟子,上天垂怜,叔老爷爷和婶夫人是心疼我家娘娘的,可出徒没几天,就嫁进了世子府,我家娘娘在世子府过的什么日子,皇后娘娘是知道的吧,好些时候,我都觉得我家娘娘命不好,就那么几个真心疼她的,还都离她而去了,若皇后娘娘如我家娘娘这般,丢了自小疼爱自己的祖母和玩伴,不会哭吗,不会晕吗?”
徐皇后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口齿如此伶俐,但她说的听上去又这般真实,张绿衣的事她多少都知道些想起她刚嫁进府朱高炽对她的所作所为,整个燕王府上下对她的冷嘲热讽,徐皇后的心中满是愧疚。
张绿衣在一阵慌乱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她的身体似乎被抽空了,轻飘飘的,她慢慢的睁开眼睛,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让自己留恋的了,转瞬又闭上。
朱高炽坐在床边,感受着眼前的人似乎醒了,又似乎没醒,慌张的握紧了她的手。
张绿衣能感受到朱高炽手掌的温度,可是她好累、好累啊,累到此刻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的心好像并不希望自己醒过来,要是能一直这样睡下去,她或许就能见到祖母和耿飞絮了。
耳朵旁有朱瞻基的哭声、玉枕和东篱哄他的声音,有众人忙碌的脚步声,但好像少了些什么,她闭着眼睛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盈袖的声音,她记得以前她生病,盈袖都是寸步不离的,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慢慢的让自己的心支撑起了自己的眼睛,睁开眼睛,看了一圈,盈袖真的不在。
“你醒了,快,快,快拿些水来。”朱高炽开心的说道,张绿衣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朱高炽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朱瞻基带着泪小跑到了张绿衣的床前,玉枕的眼睛是红的,东篱开心的要哭出来了,但是没有盈袖,她缓慢的开口问道:“盈袖呢?”
朱高炽接过玉枕端来的参汤说:“她被母后叫到宫里去了,你这么慌慌张张的闯进了刑部,闹的人尽皆知,这事又同建文帝有关联,外面流言四起,母后把她叫过去问问话。”朱高炽知道,此时想要张绿衣先休息,而不对她说实情,以她的聪明,她怕是不肯。
果然张绿衣推开他端着参汤的手,就要下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竟真的站住了。
“母后不会把她怎么样的,问完话就回来了。”朱高炽说道。
张绿衣转头,恶狠狠的看着朱高炽说:“飞絮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你们活活打死了,我只有盈袖和玉枕了。”说着话,甩开了朱高炽的手,就往外走去。
一屋子的人,没一个敢拦,玉枕听到张绿衣的这句话,眼角全是泪,上前扶住了她。
“你在这样冲进大内,盈袖才是真的保不住了,外面都在传,传你是建文帝的人,是皇祖父把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盈袖、玉枕、耿家小姐,都是你的帮凶。”朱高炽在张绿衣身后大声说道。
张绿衣此刻只觉得好笑,回头看着他问道:“我是建文帝的人,我竟然成了建文帝的人。”
朱高炽心疼的看着脸色惨白,柔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的张绿衣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是,但百姓们不知道,我去宫里把人给你带回来。”说完话,朱高炽出了门,走到张绿衣身边时,他似乎有话要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殿下,心里不好受?”去内宫的路上,飞星问朱高炽道。
“哎,咱们家的太子妃不拿我当自己人,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就耿家小姐这事,我若知道她那么在乎,在父皇面前求几句情,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朱高炽此刻是有些怪张绿衣的,他大约知道张绿衣在凤阳有一位儿时旧友,耿家出事的时候,也特意问过她,但她只说不让他插手,若他知道,这个耿小姐对她如此重要,就不会自始至终对耿家的事袖手旁观了。
“娘娘冲进刑部之前,谁也没想到这个耿小姐对娘娘这么重要啊,玉枕和盈袖也没说过。”飞星附和道。
“这两个姑娘都是她的身边人,她不让说,那是半个字你都问不到的,哎,做了五年的夫妻,却还如此生分。”朱高炽觉得他和张绿衣这些年来丝毫没有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倒很像是同僚,除了朝中大事,基本很少说话。
朱高炽匆匆赶到时,徐皇后正在打点人送盈袖会去。
“娘娘醒了。”盈袖听完朱高炽的话,瞬间开心了不少。
“是啊,醒了就找你,你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朱高炽说道。
“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同太子讲。”徐皇后屏退了左右,拉着朱高炽的手说:“儿啊,我知道你与绿衣有患难之情,可你也需记得,当初她嫁到世子府时,你都做了些什么,对于女子来说,有些伤害是会带一辈子的,你该陪的罪、该道的歉,不能因为日子长了,绿衣不计较,就不做了。”
徐皇后的话,让朱高炽心头一紧,这些年来,他总觉得张绿衣捂不热,无论他如何讨好,张绿衣都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即便两人已经有了朱瞻基,但张绿衣对他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他找不出理由,只当张绿衣生来如此。
耿飞絮和盈袖的事,让他知道,张绿衣不是个冷血的人,只是对自己冷罢了,他这一路上还因此生张绿衣的气,如今想来,是他伤害她在前,新婚那一年,张绿衣在世子府因为他的冷待吃过的苦头,怕是不少,想起那时他听到的风言风语,他此刻都觉得当初的自己,很是过分。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了。”回东宫的路上,朱高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时轻松了不少。
盈袖坐在马车里,此刻满脸都是担心,朱高炽看着她说道:“人醒了,没事了。”
“殿下,您不知道太子妃娘娘,她心里只两个人最重要,一是已经过世的外祖母,第二个就是耿家小姐了,这些年,无论仗打成什么样,她都会托人给耿小姐捎东西、带信,如今耿小姐也走了,我怕,我怕娘娘她,她撑不过去。”盈袖满脸担心的说。
朱高炽想起张绿衣在刑部晕倒时的样子,想起太医诊脉时那句:就怕娘娘自己不想睁眼啊!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但他又看了看盈袖说:“幸好母后把你叫进了宫,否则怕是真撑不过去了。”
盈袖听不懂朱高炽这句话的意思,此刻眼里、心里全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