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李景隆也算是想明白了,德不配位,名过其实,对自己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徐允恭、邓镇,甚至朱樉都也在左营军中,说到底自己终究是不用太过出挑。
若是真拿不下福岛城,他就回去跪在老朱、邓愈还有自家老爹跟前哭诉,直截了当说明白是自己无能,不能克城。
“卫国公以左营先锋托付予少将军,少将军不该如此颓靡。”
听到李景隆这话,朱樉几人倒是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是一旁的蓝诚回头说道。
“左营虽不过四万人马,可福岛城的倭兵人数也不会比我军多出太多。”
“想至正二十五年,曹国公麾下将士不过两万,却也大败李伯升二十万大军。”
“洪武四年更是数千人马,孤追草原部族,深入百里。”
“曹国公在前,少将军不可心生退意,使左营将士战意颓靡。”
“蓝将军所言极是。”
正当蓝诚点头,转身继续赶路之时。
却听李景隆再次说道:“我父的确有些虚名,可梁国公更是勇冠三军。”
“洪武七年,梁国公带领先锋营追杀北元齐王王保保,深入大漠。”
“若蓝诚将军也似梁国公那般悍勇,福岛城弹指可破。”
“你.....”
“届时本将定为蓝将军擂鼓助威,看将军以勇破城!”
听出李景隆话中的嘲讽之意,蓝诚哼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言。
只不过!
此时徐允恭、邓镇,甚至就连朱樉也不免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景隆。
要知道,李景隆八面玲珑可是在淮西众人中传开了的。
这小子说话极为妥帖,见谁也都是笑呵呵的,哪怕军中寻常将官,李景隆也是和善以待。
可面对蓝诚....
天知道李景隆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待行至福岛城下。
李景隆倒是没有继续追弄蓝诚,而是正色令道:“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
“邓镇、允恭,你二人分别率领三千骑兵,探明福岛城两侧。”
“劳烦秦王殿下带兵两万驻扎营前,负责防务,小心城中敌军趁机偷袭。”
看了眼蓝诚后,李景隆同样令道:“请蓝诚将军率领先锋营于城前跑马,不为攻城,只为骚扰城中倭军。”
闻言,蓝诚率先领命离开。
而等只剩他们几人后,徐允恭面露不悦,冲李景隆沉声说道:“蓝诚方才所言并无不妥,你又何必嘲笑于他?”
“将帅不和乃军中大忌,难道九江你不知?”
见不仅徐允恭,邓镇、朱樉也默默注视着自己。
李景隆同样面露不满,当即回道:“我父军中战绩,自小便有叔伯将帅过府言说。甚至就连太上皇也曾说过,我当效仿我父,为军为国。”
“也正因如此,自小我便不敢懈怠,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增累赘罢了。”
“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说法,可我是个什么德行,你们几人最是清楚。”
“你们几人谁又能保证,将来军武成就能胜过自家父辈?”
“啧.....”
被李景隆这么一说,在场几人都是一阵沉默,半晌都没人开口。
徐允恭、邓镇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胜过徐达、邓愈。
至于朱樉更不用说,老朱定鼎开国,从南到北重铸汉人江山。
这份功绩就算给朱樉八辈子的时间他也超越不了。
“所以!”
李景隆表情凝重,正色开口道:“父辈当年恰逢乱世,他们能崭露头角便算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我等几人出生富贵,少有能比。”
“倘若心中一直想着追随父辈功绩,甚至超越,恐怕穷极一生也难功成。”
“与其终日惶惶,倒不如心安理得,承认自己不如。”
明白李景隆这是被父辈功绩的魔咒困扰许久,不堪重负的无奈之言。
可斟酌片刻后,徐允恭还是沉声道:“话虽如此,可我等几人也当尽心竭力,不可辱没自家门楣。”
“说的极是!”李景隆没有片刻迟疑,当即出声赞同。
只不过接下来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自顾自朝营中走去,安排驻扎事宜。
看着李景隆一个人离开的背影,徐允恭轻叹口气,有些可惜道:“九江这是因收降杂宗次郎一事,没了心气。”
“想必将来他怕是不能与咱们几个统兵在外了。”
“可惜了。”邓镇也觉可惜,低声喃喃道:“从小到大除了陛下,就数九江功课最好,兵法最精。”
“父辈叔伯们也最看重九江。”
“没想到长野城一战竟对九江触动如此之大,竟也让他颓靡不前。”
两人摇头叹气后,便各自离开安排军务。
而朱樉原地愣了数秒,随即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和徐允恭、邓镇的看法不同,朱樉觉得此时的李景隆才更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毕竟对于李景隆的感受,朱樉说能感同身受一点都不为过。
李景隆心中压力,不过只是李文忠。
而他朱樉,不仅有定鼎开国的父亲,还有被所有人认定能成为千古明君的大哥。
也是因此。
早些时日,朱樉和李景隆想法相同,也是尽心竭力追赶父兄脚步。
可如今他也算承认每个人天资不同,也是同自己和解。
他也不再想着追赶父兄,而是固守本心,找到自己的长路为国出力,为父兄分忧。
所以!
明白李景隆这是在与自己和解,朱樉心中反而是替他高兴。
半个时辰后。
明军营地已经建好,李景隆再次下令道:“允恭率领数千将士,接替蓝诚将军,于城外跑马。”
“半个时辰为限,我等几人轮番接替。”
“我军何时攻城?”徐允恭连忙追问。
而李景隆闻言却摇了摇头,“攻城暂且不急,我军只需在城外跑马,威慑城内倭军即可。”
“九江!”
此言一出,徐允恭率先按捺不住心中焦急,郑重说道:“福岛城虽坚,可我军并非毫无胜算。”
“城中倭人虽有准备,可我军将士也是连战连捷,士气正盛。”
“若此时攻城,结果尚未可知。”
“难不成你李景隆当真要等卫国公大军抵达后,方才攻城?”
面对徐允恭的质问,李景隆也是面露不悦,正色说道:“卫国公命我为左营统帅,允恭你当知道军纪为何物。”
“难不成你还想以军法处置我?”
见徐允恭面露不悦,一双眸子满是怒意紧盯着自己。
李景隆立时起身道:“依令行事,否则逃不了二十军棍!”
言至于此。
徐允恭再无多言,气呼呼便朝帐外走去。
而等他前脚刚走,邓镇便低声叹气道:“九江你又何必如此,咱们几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你若真有谋划直言便是了。”
“军令如山,任谁也不得例外。”
“这.....”
见李景隆丝毫不顾往日情面,邓镇也不愿多说,起身也朝帐外走去。
而等邓镇前脚刚走,李景隆忙看向朱樉说道:“殿下是否也以为我治军太严?”
朱樉听后笑着摇了摇头。
李景隆见状,这才一改方才严酷,坐在位置上笑着说道:“还不是徐帅教我的治军之法!”
“前日徐帅和我父亲告诫我们的话,允恭、邓镇却一点都没听进去。”
“自前日统帅左营以来,我虽为统帅,可凡事都是咱们几个商议而定。”
“好好的军阵历练,反而被咱们几人闹成了过家家一般。”
“确实如此。”朱樉也笑着赞同道。
“徐帅所言极是。”见朱樉并无异议,李景隆紧跟着继续道:“若想聚拢军心,太严太松都是不妥。”
“宽严有度才是最佳。”
“毕竟我为左营统帅,总不能毫无威信,凡事都与手下将帅商量着来。”
对于李景隆这番话,朱樉自然也是认同。
不过沉吟片刻后,朱樉表情严肃,冲李景隆认真道:“所言不错,可若想让允恭、邓镇他们信服,你则必须要拿下眼前的福岛城。”
“倘若攻城不利,那你此时命他们轮番接替在城下跑马,也就成了荒唐之举。”
“殿下放心。”
见蓝诚也赶回帐内复命。
李景隆索性直接说道:“我军短短几日连克倭人数城,于倭人眼中,我朝军威自然不言而喻。”
“见我军兵临城下,福岛城倭人自是惴惴不安。相比于我军而言,他们也自然愈发惶恐。”
“因此见我军将士城外跑马,城上倭人自然愈发紧张,不敢有丝毫懈怠,只得瞪大双眼时刻提防我军攻打。”
“也是等他们精疲力尽后,我军趁其不备,猛然攻城。”
“届时自然能事半功倍!”
待李景隆说完,蓝诚沉吟数秒,也不禁点头赞同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军城下跑马只作休闲,而城头倭人却要时刻提防,小心我军趁机攻城。”
“如此一来,等城头那些倭军心神交瘁之际,届时我军擂鼓自然能力克敌城!”
蓝诚说着冲李景隆郑重拱手道:“今日听少将军说那些个丧气之言,末将还以为将军并非下定决心拿下福岛城。”
“如今看来,倒是末将多虑了。”
倒不是蓝诚先前只有悍勇,不懂韬略,因此才会对此时李景隆所言如此钦佩。
相反!
于蓝玉帐下多年,蓝诚虽谈不上似蓝玉一般深谙兵法,可从军谋略还是懂得一些的。
也正因对从军韬略有些研究,此时听到李景隆的法子,蓝诚才会如此敬佩。
要知道!
历来攻城之战,守城一方占据城池,居高临下。素来都是占据主动的一方。
而李景隆下令兵卒各分批次,城下跑马,威慑敌军。
反倒是将主动权攥在了他们攻城一方的手上。
倘若能逼的那些倭人出城迎战,那才是当真妙极。
也就在蓝诚如此想之时,李景隆同样抱拳回礼,“蓝诚将军也是一心为公,先前本将也有唐突之处。”
语罢。
李景隆继续说道:“即便如此,福岛城依旧是坚城一座。”
“我军想要强攻取胜却也并非易事,最好还是能将城中倭人诓骗出来,与城下同我军迎战。”
“秦王殿下,不知军中火炮弹药还有多少?”
“却也不多。”朱樉摇摇头道:“先前因攻打长野城沿路城寨,耗费不少弹药。”
“如今军中弹药也是不多,只剩攻打北朝国都之用。”
“若是如此.....”
正当李景隆准备提议用弓弩代替之时,朱樉再次出声道:“不过卫国公将右军所有火器尽数运来,若眼前福岛城能一击而克,倒也够后续之用。”
“好!”
李景隆神色朗然,当即说道:“如此便劳烦秦王殿下率领火炮营瞄准城内发射炮弹。”
“不为击垮福岛城墙,只要将火炮送至城内,让福岛城中百姓恐慌甚至是向南逃窜。”
“你想要逼迫城中倭人出城?”
“正是!”李景隆重重颔首,笑着说道:“山形、长野,岩手、富山。”
“我军兵分两路,短短几日便攻克倭国数座城池。”
“如今倭国北城只剩福岛、琦玉两座坚城作为屏障。”
“我军势如破竹,军威正盛。此刻见我军兵临城下,福岛城中倭人兵卒或许还能强压心头恐惧,可城中倭人必然人人自危。”
“况且见我军城外跑马,加之火炮轰炸城内。”
“城中兵卒必心生惶恐,其中百姓必人人自危。”
“那福岛城的城主只要不是傻子,必定要率军出城,鼓舞士气。”
“除非他想要看福岛城人心惶惶,不战自溃!”
语罢。
李景隆冲蓝诚正色令道:“蓝诚听令,本将命令你率麾下将士驻扎城外两侧。”
“待城中倭人出城与我军厮杀之时,你等趁势攻城!”
“末将领命。”
“秦王殿下,但凡倭人胆敢出城,殿下所率火炮营必是首当其冲。”
“届时当辛苦殿下护住火炮营阵地。”
“自然如此,少将军放心。”
“如此便劳烦两位。”李景隆说完,与二人一同朝帐外走去。
看着前方的徐允恭似是在赌气一般,带领麾下将士在城下快速奔驰,全然没有半点休闲之意,反倒是把营中将士累的够呛。
李景隆苦笑一声,默默道:“还是由我接替允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