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朝是第一个发现池虞醒来的人。
当时他就守在床边,发现池虞睫毛动了一下,连忙起身,强忍激动,小声的叫池虞的名字。
池虞缓缓睁开眼,眼神无焦的看了他能有两秒,突然剧烈的咳嗽。
粘稠的血从她嘴里喷吐出来,弄脏了整个氧气罩。
祈朝一边帮她摘下氧气罩,一边惊惶的大声呼喊医生。
手术室外。
祈朝坐在凳子上,眼圈通红,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手上全是血,都是池虞的。
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快要把他给淹没了。
医生的话一遍遍在祈朝耳边回荡,情况不容乐观,就算手术成功,她的身体也恢复不到从前,终身住病房的可能性很大。
终身住在医院,跟蹲监狱有什么区别?
祈朝不信鬼神。
他在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祈求神明,救救他,救救他吧。
冷漠的神明从来听不到他的请求。
绝望的祈朝告诉自己,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人们臆想出来的滑稽产物。
祈朝曾怨神明对他受尽折磨的信徒不管不问,他们虚伪至极,不配得到他的尊重。
然而时隔多年,祈朝盯着紧闭的手术室,用比以前虔诚千倍万倍的真心,郑重的再次祈求。
不管是谁,救救里面的女孩吧。
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作为交换,或者任何宝贵的东西,只要能为她能活着。
池贺赶到医院时,池虞刚好被从手术室推出来。
医生的表情无比凝重,沉声对池贺说:“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她的身体已经不支持做手术了,你看,是选择在医院延长一段时间的寿命,还是回去跟家人一起度过剩下的日子?”
池贺听懂医生的言下之意,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他曾经信心满满,自己绝对能救下池虞。
结果意外发生了……全是他的错。
池贺肢体僵硬的站在那,许久,才哑着声音问医生:“真的就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吗?”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保住病人的生命,但现在的情况是,硬给她做手术,她极大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与其冒险,不如让她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开心点。”
她不会开心的。
尤其面对他这个家人,大概心里已经恨死他了吧。
池虞这次醒来的很快。
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中没有恨,没有痛苦,进入了一种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状态。
早知道自己会死,她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能迈过这个坎儿。
所有人都在强颜欢笑,告诉她一切都好,不要胡思乱想。
但池虞能感觉出来,她的期限要到了。
这具身体在由里到外的衰败,骨头连着肉,像是有千万根针扎在里头,一举一动,呼吸间都是痛的。
快要死的人,一般都会想什么?
换成其他没经验的人,恐怕要想上好一枕。
池虞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经验丰富。
在不知道身世真相之前,她想的最多的,是在临死之前,将那些从来没体验过的极限运动都挑战一遍。
知道真相后,池虞只有一个心愿,她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祈朝前所未有的话多,一边给池虞剥橘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她昏迷这段时间,自己有多担心她。
“幸好小姐醒了过来,等出院后就开春了,到时候咱们去踏青,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这些话,既是安慰池虞,也是欺骗自己。
池虞望着祈朝,发现他瘦了,瘦得脱相,两颊都凹了进去。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眼下乌青,胡子没刮,衣服扣子扣反了。
说话的时候,强撑着笑,比哭还难看。
“担心”二字,恐怕太轻描淡写了。
池虞明明可以对祈朝露出温情的一面,关切一下他,对他说句辛苦了。
她没那么做,语气冷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那番话。
然后话锋一转,让他去把池贺叫来。
祈朝明显失落,但他没说什么,推门出去。
不一会,池贺走进病房。
他的脚像绑了几十斤重的铅块,短短几步距离,被他走出了艰难的步调,
好不容易来到病床边上,不敢面对池虞,挑了个橘子,默默的低头剥。
池虞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不比祈朝好上多少,向来梳得有型有款的背头,此刻垂下一缕,耷拉在脑门上,透着几分狼狈。
他那双手,实在不是用来剥橘子的手,将个好好的橘子,剥得坑坑洼洼,馋不忍睹。
池虞忍不住说:“别摧残橘子了,抬头看我。”
池贺僵硬的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她。
池虞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古屋里那场法师是不是池贺捣的鬼,她也不在乎池贺偷她给宁瑾换命。
她现在就想要求池贺一件事。
“小叔,我想见见我的亲生父母,你安排一下,让我们见个面。”
池贺手中的橘子滑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在床底停住。
原本就安静的病房,此刻像被抽干了空气,透着一股沉重的窒息。
池贺憋着气,憋到满脸通红,才一声大喘。
他瞪大了眼睛,嘴角咧开的笑活像小丑,“虞儿,你……你是不是做噩梦魇着了,小叔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池虞面无表情,“你当年偷了我给宁瑾改命,让我当她的替死鬼,这么多年演戏演到难道自己都忘了真相不成?”
池贺这辈子所有的难堪,都交代在这了。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袒露在了人前。
虽然只是一个人,但这个人,是他最在乎的人,是他最不想在她暴露黑暗面的人。
喉咙里梗着一块烧红的炭,池贺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可笑的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见我真正的父母,希望你能尽快安排,我怕太迟,我等不到那天。”
“好,小叔答应你。”池贺哭着对池虞笑,不知道是在强调什么,又说了一遍:“小叔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