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穿戴好全套一品国夫人的行头,凌清羽坐着小轿离开小院之时,水榭边依然还是笑闹喧天,全身盔甲的何离高柳还有一身使者服装的拉姆跟随在轿子边一起出了内院,等凌清羽上了马车,才分开而走。
宫门口迎接的除了太监,还有一个品阶不低的女官相迎,凌清羽安抚的拍了拍影十三和影九的手,随着那女官走进了宫门。
这次她来的并不早,宫中长长的甬道上都是来觐见的贵妇,见到那引路的女官和凌清羽身上的服饰都微微往两边避了避。
“慧娘?林慧娘?!”旁边一个老妇人先是轻声唤了一声,见凌清羽没有理会,便大声唤了起来。
听得那人唤了好几遍后,凌清羽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不是原主的名字吗?不觉停了脚步,看向了那老妇人,问道:“夫人唤的可是我?”
“果然是你?”那老妇人一脸惊疑,指着她的手指都带上了颤抖,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嘛?怎么会还活着?”
女官脸上带了怒色喝道:“夫人慎言!”
老妇人一惊,忙退后两步放下手来,身边的中年妇人忙扶着她道:“姑姑见谅,我家婶婶是第一次进宫,还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看着那两人,凌清羽心里好笑,吴霏仁的亲娘和汴京吴家的人嘛?她想了许久,才从脑中调出多年前的记忆,那时候林家还是富豪之家,吴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但是一个旁支,又是寡母孤儿,根本不被家族看重的一家能过得多好?如果不是林家给予经济支持,又哪里来的钱去读书中举?结果林家一出事,就马上退亲,然后带着分的钱到了汴京,如果没有吴家的默许,林家丞怎么会那么大胆?
“吴夫人?”
天色未明,甬道里灯笼发出的光芒带着昏黄,凌清羽站在路中望着那老妇人的眼睛寒冷如冰,那淡而冷的声音让老妇人一怔,心里想好的话一时便说不出来,背后涌上了凉意。
“当年林家支助吴家的财物只怕不少于十万贯,我父兄一死,我与母亲消息都未收到,就先收到你家的退婚书,”声音不大,却是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凌清羽缓缓转身道:“怎么,吴夫人现在想续旧情嘛?”说着对那女官点点头便跟着她往前走去。
老妇人的脸色顿时发白,只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刚想张口,旁边吴夫人就拉住她低声道:“婶婶作甚?这可是定国公夫人!”连皇后贵妃公主都敢对着干的杨夫人,你是想去干嘛?原来便知道这支旁支忽然富贵起来的钱财来得不地道,原来是这样!
老妇人的嘴嘟囔着却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跟着人往前走,原来的林慧娘现在居然成了国公夫人?!为什么儿子从来不说?林家不是来信说她出海就死了嘛?为什么还会活着?居然还成了国公夫人?那会不会对儿子不利?
看到随着女官进来的凌清羽,华盈公主迎了上去,拉了她的手引到一边,道:“杨夫人坐这里吧,今日天气太冷,听说夫人身子不好,这里暖和。”
见华盈笑意吟吟很是亲热,凌清羽便也笑得可亲,先谢过那女官,手握住她手之时,便放了个荷包在她手心,然后回身坐在了华盈公主旁边,低声聊了起来。
那日听得四皇子回去报的好消息,华盈公主心里就一直很高兴,能有黑水关之人支持,四皇子胜算就要大了很多,她未来的前途也有保障,而且她一直以牺牲自己的心态答应的婚事,也被四皇子给回绝了,这让她更是高兴,毕竟她也是十五岁的如花少女,要让她以公主之尊嫁给一个出生低微比她大上十岁,而且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粗鲁大汉,怎么着心里都是不愿意的。
想起四皇子所说,那些武人都是很讲情义的,对杨夫人都很尊重,现在那两宫都已经得罪了杨夫人,只要她们这边给予好意,一定能让杨夫人说好话,当然,华盈将四皇子和母妃后面说的话给忽略掉了,当时丽妃和慧妃跟四皇子说,一定要想法子将凌清羽留在汴京,如果黑水关的人是讲情义的,那么她便是最好的人质。
有了华盈公主和高家的善意,再加上皇后连眼角都没瞟她一眼,这次觐见安全的结束。
后宫的觐见气氛平和,前朝的大朝会就很有些波涛汹涌,熙文帝直接在朝会上宣布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升何离为镇国将军,领河东路陕西路指挥使之职,一件是给赵吟风和华盈公主指婚,然后被朱罗国使者哄得心花怒放之下,给予了使者极为丰厚的奖励,还封了个四品虚职给了使者。
刚跟辽国缔结和平协议,就马上晋升边关大将,还给边关大将指婚,这后面的事情,用脚都想得出来,指婚给华盈公主,那自然是要替四皇子拉拢赵家,何离的升职,在兵部这边却是二皇子一直在提,今日熙文帝宣布,只怕是给二皇子撑腰,这么一想,大皇子这边的人便开始焦虑起来。
随后是半个月的休假,年后正是各家宴请宾客最热闹的时候,后院妇人们聊天为小辈相看对象,前面男人们的各种阴谋阳谋都在策划之中,汴京好一片热闹。
初七之时,凌清羽再度到了赵吟风的小院,这次赵吟风准备的东西更加丰富,一番折腾下来后,凌清羽连手指动动的力气都没了。
将人抱紧在怀里,赵吟风手指缠绕着她额间散发,声音懒懒的道:“只怕他们不会放你出京了。”
“嗯?”
身体还处在快活的余韵里,赵吟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欲,低声道:“何离升的太高,他又没有任何家人,唯一能抓住的把柄就是你,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你那府里,外面人都知道你们关系亲厚,抓着你,至少能让他忌讳一些。”
凌清羽没出声,在宫里和华盈聊天之时,她就多少感觉到了会是这种结果。
“皇上想用华盈来将赵家跟四皇子绑在一起,”赵吟风嘴角带上了一丝嘲讽之意,手指指肚在她脸上轻划,道:“你看吧,不出一个月,老爷子和赵铭亮就能让这事黄了。”
凌清羽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日回来,程嘉就说这事肯定成不了,赵铭亮本来就忌讳赵吟风,又怎么会让他有个驸马身份以后来夺他的天下?这么些年,外形好出身好官职又高的赵吟风一直没有成亲,这后面的事想都想得出来,找个高门的赵铭亮和老爷子不放心,找个低门的又实在不像样,只有等他战死或者年纪大了,这样找个低门的就好说了。说起来,这人的确是个倒霉孩子。
“再这么闹下去,汴京一定会乱,”赵吟风低头看着凌清羽,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道:“你想好怎么逃没有?”见凌清羽眼中的惊疑之色,赵吟风苦笑一下,道:“现在几个皇子之间已经势同水火,赵铭亮他们也开始动手,一旦爆发出来,就不是朝堂上这些吵架的小事,汴京里外有禁卫十二营,现在里面的统领调动频繁,都是皇子们在安插自己的人。四皇子那边,你不要去做任何打算,那些清流成不了事,在朝堂上吵得再厉害有屁用,宫门一关,胜者为王败者寇,刀子一架,任他再清高的都要随着胜利者的意思书写史书,现在汴京的势力互相掺杂的厉害,二皇子和大皇子的人互相都有渗透,董家是百年世家,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有几大世家在做支撑,王家再厉害也才上位这么些时间,虽然面上看来,王家掌握的势力比较大,但是水下面那些究竟投向谁,那些禁卫统领们在最后会支持谁,最终鹿死谁手,我也拿不准。”
“你都知道?”凌清羽惊疑之色更重,程嘉和何离一再的说此人绝对不简单,可是心里这么明白,却是什么都不做嘛?
“我只是军人,守好关口不让外族入侵就是我的职责,”赵吟风将她头按在自己胸口,低声道:“其实,这天下,谁做皇帝不都一样,朝廷里的这些事情,哪个皇子最后坐上那个位子,都不关我的事情,就算赵家想做什么,他们不说,我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你是鸵鸟嘛?”凌清羽拿开他的手,撑在他胸膛上,瞪着他问道。
“什么鸵鸟?”
“就是一种不会飞只会跑的鸟,一遇到危险,就把头沙子里,自己看不见,便当什么事都没有。”
“是嘛?”赵吟风手指在她嘴唇上划过,看着从上往下俯视着自己的那张脸,轻声笑道:“那我又能如何?他们皇家自己的事情插手不插手都落不得好,至于赵家,你也知道,他们根本没将我当自家人,我又凭什么去插手?”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动手?”凌清羽问道。
“那要看,皇上什么时候立四皇子做太子。”赵吟风淡淡的道,望着凌清羽,叹了口气道:“虽然何离表面上和二皇子走的近,但是这次升职却是四皇子出的力,清羽,你们的把戏,很多人已经看穿了,二皇子不会信任你们,四皇子是个没用的,你要早做打算。”
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赵吟风从枕头下拿了块腰牌出来放在她手掌心里,道:“东门的守将是我的一个兄弟,前年被赵铭亮安插进了禁卫营,现在明面上是投靠了二皇子,如果汴京出事,你可以从这边出城,我在东门边的官宅里有五百人,你拿这个令牌过去,可以让他们护卫你出城。”
凌清羽看着手中的腰牌,中间不是赵字而是一个风字,赵吟风不笨,他其实早就有自己的安排了吧?
“我一般不会在汴京,所以在这里能动用的力量不多,”抬眼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色,赵吟风道:“你现在不能动,你要做出什么都不知道,觉得汴京很好很安全的姿态,这样他们才会放心于你,不过你也要当心,无论他们其中那家动手,都会派人去控制住你,以防黑水关特别是天井关的高柳有变。”
“我知道了。”凌清羽爬了起来,准备穿衣走人,看着手掌心里的腰牌,却也知道赵吟风这份礼物的确不轻,一门守将,如果真为她开了门,那么自己就会陷入危险,连带着他自己都脱不了关系,何况还有他在汴京留下来的亲兵。
从脖子上解下暖玉放在了赵吟风胸口,凌清羽道:“这个,当我还你的人情。”
那玉贴在胸口便带来了丝丝暖气,赵吟风心里一怔,这是暖玉,万金难求的暖玉?望着穿衣的凌清羽,心里有着淡淡的喜悦泛起,随后便填满了胸腔,在凌清羽准备出门的时候,大声道:“我会叫人盯着这边禁卫营的动静,如果有事会通知你,你记得,来人会拿着你手上那样的腰牌,如果别的法子都出不去,你便带人从东门冲出去,我必然会率兵前来接应。”
凌清羽愕然回头,道:“从幽州过来?”随后便一笑,摇摇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手指翻转着那块暖玉,赵吟风嘴角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我的人何止幽州那五营?从小,就被父亲带着上战场,十岁开始从最低层的小卒做起,凌清羽,赵家军二十营四十万人,一大半的人都是我的,赵铭亮和老爷子不动心思最好,大家和和气气,动了心思,我总不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吧。
初八,各戌边大将全部回归本营,虽然依依不舍,孟苏关啸还是和何离高柳一起带着一千亲卫前往黑水关,同行的还有满载着奖赏之物的马车,里面是一千万两白银和一百万两黄金。初十,使者回归,拉姆耍赖无效下,带着凌清羽送的二十个丫头一起往江南而去。十五元宵过后,韩枔开始处理剩下的货物,并且一个个将那些被人盯上的店铺卖给眼红前来敲诈勒索之人。
年后,定国公府依然大门关闭,出入谨慎,只是也偶尔开始举行小型宴会招待一些相好的女眷来往。一些关于杨夫人很是开心很安分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的消息不断的传入想知道的人耳朵里。
果然是一介女流,二皇子挥退下人后,看向了谋士,笑道:“你看,我就说先生多虑了吧,那凌氏不过小门小户出身,机缘巧合才嫁给杨昭,如今有了一品国公夫人的头衔,又住着那么大的定国公府,怎么会不满意?现在只怕叫她离开汴京都不会走。”
谋士摸着胡须笑道:“殿下说的是,再有两个月,杨昭去世也有一年,我看那何离等人虽然面上说得有情有义,其实也是些贪图自身利益的,只要二皇子给予重利,他们一定不会出手,只怕四皇子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呵呵,说的是,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四弟那人除了吟诗作画那里懂一点治国之策,江山给了他只怕没得两年就败完了。”
“殿下,如今贵妃娘娘已经解禁出来,是不是咱们也送几个女人进去,让娘娘看着送给皇上,能让皇上进娘娘的殿里,后宫里娘娘就好说话了。”
“这个倒是不急,父皇现在喜欢那两个娈童喜欢得紧,不过,赵老爷子以赵吟风和华盈八字相克拒了婚事,父皇只怕对赵家不喜,这个时候,还是让母妃安生些吧,在宫里禁足反而安全。”
“殿下英明。”
三月初,领了陕西路指挥使之职的何离使用霹雳高压手段,夺了武当功的权,将会州团练使的职位委派给了魏琅,已经攻下兰州等地的孟苏和魏琅汇合在一起,和盐池的杜鸣之部对兴州形成合围之势。
三月中,本是青黄不接之时,因政事堂之青苗新法,更多的流民开始闹事,各地州的求助折子如同雪花一般的进入政事堂。
四月,汴京最美好的季节,韩枔已经将汴京的店铺处理了大半,只剩下些不起眼的日常小店铺,惹眼的掌柜伙计们也已经疏散大半,凌清羽便让他带着剩余的货物送往黑水关,并且开始到下面田庄巡视。
四月中,杨昭一年忌日,无法离京的凌清羽只能在自家后院给杨昭烧纸祭拜,而四月底,程嘉费劲心血书写的国策完成。
最后一划写完,将笔搁在了笔架上,程嘉捂着嘴轻咳起来。
“公子!”书案心痛的唤了一声,自从年后,程嘉的身体便越发差了起来,别人只看到他和凌清羽琴棋书画,赏花游湖,却不知道只要不是和凌清羽在一起的晚上,程嘉都是通宵达旦的书写国策,如今国策写完,他也已经瘦了好几圈。
程嘉轻轻一笑,将厚厚一叠国策整理好,然后问道:“夫人的客人走了嘛?”
“走了。”书案回道。
程嘉点点头,将稿子拿好,起身边往旁边的关关院而去。自从秋狩后,那几家便和定国公府走动起来,年后,又带了另外一些人家前来走动,每次她们一来,程嘉就只能躲在淇澳院,不过让他觉得开心的是,躲避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已经被凌清羽雪藏起来的燕七。
江南的丫鬟都已经送了回去,只剩下白薇带着四个丫鬟坚持不走,凌清羽待客的院落便放在了离关关院有些距离的桃夭院,从京郊庄子上要来了一些婆子,保证客人来的时候端茶送水不会错就可以了,按照凌清羽的说法是,反正她已经被定位为小门小户的暴发户,这些方面差些,反而让人放心。
幸好凌清羽还在孝期,那些人也要收敛一些,来的次数还不算多,要不不等程嘉他们有抱怨,只怕凌清羽自己都要跳起来。
还未到主屋门口,就听得凌清羽在屋子里哼哼叫着好累,程嘉嘴角带上了笑,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