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时间,经过一次又一次调图提速,即便是普铁,青山到江城也比过去缩短了六个多小时。那桂芸提着行李牵着母亲走下火车时是第二天的中午。虽然正值冬季,但江城却不像青山那般风吹在脸上刀子刮一样的干冷,而是寒彻骨髓的潮湿和阴冷。那桂芸舒展了一下因长途乘车而有些乏累的筋骨,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南方冬日的空气。拖着行李箱向出站口方向走去。
“芸师妹。”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吓了她一大跳,抬起头,见不远处站立的,正是那个带给她刻骨铭心伤痛每次想起来都要胆战心寒的沈翰林。
“这位是阿姨吧?我叫沈翰林,是桂芸的同学,苏教授说你们今天中午能到,我特意开车来接你们。怎么样芸师妹,路上啊辛苦呀?”沈翰林好像没有看到那桂芸沉得像一汪水一样的脸,快步走上前去,强行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自顾问这问那,像是两个从未有过任何嫌隙分别多年的好同学好朋友。
那桂芸极不情愿地放弃行李箱,随沈翰林走进车站停车场,在一辆白色奥迪车前停下来。沈翰林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和其他小件物品统统放进去,又打开后面车门,扶那老太太上车,关好门,再打开副驾驶车门,请那桂芸上车。那桂芸却拉开另一侧的后车门,坐到了母亲身旁。沈翰林只得悻悻地关了前门,坐进驾驶室,关门,起动车辆,开出车站广场,驶向通往江城大学的大马路。
冬日的江城有绿,是冬青和樟树的浓绿,像重彩油画,深沉而凝重,不像青山的冬季,满眼是光秃秃无叶的枝条,像铅笔素描,简洁而明快。
风景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这个曾经埋葬过那桂芸一段刻骨铭心初恋的城市,十几年里不知在她的睡梦中出现过多少回,每次醒来都是满心的惆怅,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憎恶。今日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感觉是凭吊,凭吊女孩子的情窦初开,凭吊第一次面对心仪男子的怦然心动脸红心跳,凭吊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牵引而犯下的错误,凭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日记那些清冷的无眠夜晚……那个女孩子可爱又可怜,可叹又可悲。
“芸师妹,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好不啦?我记得,你最爱吃小笼包子的,咬开有汤水的那一种。”沈翰林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向后面张望,试图捕捉到半天沉默不语的那桂芸的表情。
“我们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请把我们送到学生公寓吧。”那桂芸依旧冷冷地说。
“那怎么可以的,不只为请你,阿姨老远的从东北赶来,哪里能不吃个午饭呢?”沈翰林见那桂芸态度坚决,又开始瓦解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说:“小沈专门来接我们,要请也是阿姨请你。”
“好呀好呀,就在这家江南春梦吃好啦,他家的小笼包子蛮正宗的。”沈翰林在饭店门前停下车,自己先下去,打开后车门将那老太太搀扶下来。
那桂芸冷着脸说:“妈,如果你想请他,你请,我自己先去学校了。”
那老太太和沈翰林面面相觑。
相持好一会儿,那老太太无奈地说:“这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那样任性。小沈你不要介意啊。”又用眼神示意沈翰林上车,继续向江城大学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