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惩罚伴随着渐渐小下去的哀嚎讨饶声继续着,直到那声音再也听不见了。石头所挨的棍子次数已经远远超过了帮主自己所说的数目,但是没有人出声阻止。帮主气喘吁吁的停下手,发现石头已经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他已经彻底昏厥过去,但帮主却认为他是在假装,于是又踢了他两脚。但他还是不动。这让帮主有些慌了手脚,他连忙要人将其翻过来。这倒不是因为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因为害怕把人打死了,如果出现了那种“意外”,警察必然要被惊动,自己就要被拖入没有必要的麻烦之中,这才是他所真正关心的。于是怨毒和愤怒暂告止歇,理智又开始指挥他的言行。
“看样子他得了点小感冒,这小混球。”他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实际是故意说给周围的孩子听的。“但就算感冒也不能成为偷窃钱财的理由。这可恶的东西!龅牙,给我端杯水来!”
龅牙立刻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帮主轻轻呷了一下,随即全都泼在石头脸上。那骤然的刺激让后者猛然打了个哆嗦,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灰色,看不到丝毫生气和表情。
“我这是在哪里?”他似乎有些迷惑,声音微弱,但只说了这一句,随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你该在的地方。”帮主立刻刺耳的回应了一句。
听到这声音似乎让地上的孩子骤然恢复了记忆,随即胳膊搂在一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别打我!”他不断喘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最好如此。”龅牙龇了龅牙,有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架势,“但我看至少还要给你几下你才能长上记性!”
但他的表叔认为还是适可而止为好,于是龅牙的建议没被采纳,感觉有些悻悻然。
“帮他披上衣服,龅牙,”帮主说,“这次我就饶了你,小混蛋,但是注意以后不要再犯,否则可没这次这样简单!”
在他的床上躺倒没一会儿,石头终于忍不住疼痛哼唧起来。他的后背肿起了好大一块,所以他只能侧着身子躺着。到后来,哼哼声夹杂着咳嗽,把睡在他旁边的孩子都惊动起来。石头发了很严重的高烧,嘴里一直叫喊着妈妈,这终于惊动了早已酣然入睡的帮主,后者恼怒的走了进来,了解情况,随即紧皱起眉头。
“真会给人添麻烦,发烧还胡言乱语!”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决定叫人将其隔离到另一个房间去。
“会给他叫医生吗?”一个孩子怯生生的问。
“当然,不过现在不算严重,吃点药就会好啦!”帮主不耐烦的挥挥手,扫视身边一周,所有孩子都低下头去。
“拖后腿的就是麻烦!”帮主有些烦躁,倒不是完全因为害怕石头生病出事,还因为后者不能上街表演一天,自己就要减少一部分“完全正当”的收入。但是,情况已然如此,也只好将其隔离再说。
石头被人抬走了,孩子们继续上床躺下睡觉,现在只剩下双喜一个人还清醒着。倒不是因为背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对自己的痛恨。恨自己将好朋友牵涉进来遭受痛楚,毕竟,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啊……是自己害了石头,如果石头出什么意外,那完全是自己的责任。在这群孩子中间,只有石头和自己最谈得来,因为自己年龄稍微大些,自认也坚强些,所以石头总是听从自己,自己也常常以保护者自居。两人虽然不是兄弟,但是其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弟。而如今,却因为自己让弟弟遭遇了如此悲惨的境遇……
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有所行动。但是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帮到石头呢?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每天除了持续不断的工作,日复一日也别无其他,除非……除非逃出去,正如白天那位好心人所建议的。他当然知道之前有人尝试过,其中一部分被抓回来,当然,免不了一顿惨痛毒打,是为了要其他人引以为戒,以儆效尤;但是,也并非所有人全都去而复返,也有些看样子成功脱困的人。尽管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但至少不会比这里更差。这样想的话,就情不自禁的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总有一天,一定要摆脱束缚,逃离这里——当然,到时候一定要带着石头。
第二天早晨,双喜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处更痛了。睁开眼睛,先看到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同伴们,随即便是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屋顶与墙壁——这让人立刻产生不能抑制克服的沮丧。但是时间不容许他多做思考。因为龅牙已经打开门,开始大声吆喝“起床了”。龅牙因为其特殊的身份,所以特许可以睡在“单间”。现在就像每个早晨一样,他开始尖酸刻薄的大声吆喝,好像一个小号的帮主:“起床,你们这些懒虫,否则叔叔会用他的棍子要你们好看!”
尽管语言带着极尽的侮辱性,但是没有人表示异议。孩子们无声的起床,打着哈欠,揉着睡眼,然后争先恐后的冲到仓库外面去洗漱。水管和排水槽就在靠外墙的地方。旁边紧挨着一间露天厕所。帮主可没时间考虑他们这些人的卫生状况,所以这个时间院子里无序到简直乱糟糟一团。当孩子们完成了洗漱,就会按照程序走到前面的“门厅”去领自己的早餐——一块冷馒头和一杯半凉不热的开水,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吃饭”这个步骤完成,随即到帮主跟前领取自己的工作用具,然后就走到外面街上去开始一天的辛苦奔波。
从早上起来双喜就没看到石头。因为后者睡在别的房间,但在哪个房间没人知道。
“石头好点了吗,龅牙?”他走到龅牙跟前。
“好什么好?他压根就是装病!这懒虫!”龅牙完全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如果我是我叔叔,现在就让他再尝尝棍子,我敢保证,他的病就能立刻痊愈!”
双喜几乎愤怒了,但他还不想因为鲁莽误事,于是他强压住怒火,继续软言软语的恳求。在出门之前,他一定要见石头一面,这样才能稍微放下心来——或许,这也是某种不祥预感的征兆。
“少老板,”他小心斟酌着措辞,“求求你,让我看看石头好吗?只要一眼就好。”
这个要求本来毫无任何希望,但是龅牙却天生就有一种强烈的虚荣心,他喜欢被人称呼为“老板”——尽管目前他自己还不是,孩子们还都习惯称呼他的绰号“龅牙”——而他对此向来深恶痛绝,但到目前为止,还是无可奈何。因此,听到这个称谓,他的心情忽然变得舒坦起来。
“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少老板。”
“嗯,我忽然发现,你这家伙倒也算懂得人情事理。”龅牙的态度稍微温和下来,“双喜,你想要见那个混蛋吗?”
“是的,少老板。”
“好吧,你就去见他一面吧,但时间不能太长。本来按规矩是不能让你见的,但我看你人还不坏……但你见他想做什么呢?”
“我只想看看他的病情和伤势。再说,也是我拖累他受罚的。”
“你倒是挺讲情义的。好吧,进去看他吧,昨天他就和我住在一间屋。这东西只知道自己哼哼,也不管是不是别人也要休息睡觉!……这样,你进去告诉他一声,我叔叔要他躺一天,但明天一定要起来上街去。这里可不是慈善堂,能让懒人来蹭吃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