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子里还在凝视着屋顶那个破洞的男人,如果他是确实在凝视那个破洞的话。我此时的心里,真的是特别的难受。我见过很多家境贫困的精神病人,家徒四壁的也有,说句大实话,每一个有了精神病人的家庭,几乎都是比较贫困的。因为精神病人的住院费用,是一笔特别大的开支,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承担不起。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精神病与吸毒其实差不多,费用都很庞大。只是,吸毒是加速死亡的一个进程,而精神病,则是在慢慢磨死他身边的亲人,真的很残酷。
可是,我见过的那些家庭,几乎全部都是只有一个精神病人,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病人,他们的住院费用由政府在负担着很大的一部分。但是,这里呢?一个在住院,我记得住院的那个,也是政府承担了一部分的费用,是当地民政和卫生部门各出一点儿的,那也有超过百分之八十多了。现在,这个被锁在我面前的男人,还是一个精神病人,政府不可能解决这么多的经费,所以就只能自己监管,而自己监管其实就是一个很容易就被打破的谎言,看着我眼前的情形谁都知道了。
我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使劲儿的抽搐了好几下,我的感情一向都很脆弱的,最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这么可怜。但是,我却是什么也不能做。于是,我默默的走了出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是盯着屋顶的、可怜的男人。
在院子里,我看到肖菊花也已经出来了,而且她实在闻不了那个臭味儿,早就站在大门的外面了。陆书记和阿布杜在前,男主人跟在后面正在往院子外走,女主人没看见。
我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院子门。
出了门,陆书记对男主人摆了摆手,男主人就站在了院子的门口,很快就低下了头。
我一直看着那个神情寂寞的男主人,我是希望他对我说些什么的,可是他就那么唯唯诺诺的,什么也不说。在我们四个人走出几米远的时候,我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是院子门关上的声音。
路过一家院子时,阿布杜用维语大声喊着,那个司机叼着烟就跑出来了,一边答应着,一边回头对院子里的人说着什么。
回到村委会的院子里,我们上了车,陆书记看着我们的车离开。
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那个司机开车的劲儿头真的是太大了,好像跟车子或者跟那条破烂不堪的路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一直听着车子发出低沉的吼叫,仿佛响彻了托克逊的旷野,如歌似泣!
阿布杜把我们放在宾馆前,就和司机走了,肖菊花说明天他们一上班我们就过去,阿布杜说在县政府的门口等着我们来。我们俩就走上了宾馆的二楼,什么话也没再说,就进了各自的房间。
我躺了十分钟,心情不好,就敲开了肖菊花的门,我坐下后对她说道:“我看这家人交不起住院费了。”
肖菊花指着我说道:“有我在,没有收不到的钱,明天的任务就是找民政局要钱。”
然后,她打开包,里面厚厚一叠百元钞票,看来她已经收到了病人自付的那部分住院费。
我看着她把包合上,沉思了一下,把我在那家院子的小房子里看到的情形对她说了一遍。
肖菊花听完后,很久也没有吭声,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很明显的懊悔,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是灰灰的,特别的不好。于是回了房间,从我的大包里拿出洗漱的东西,又拿出内衣裤,出了门去走廊另一头的浴室。
我把淋浴头打开,把水调好,然后站在下面,任水从上面倾泻下来,淋在我的身上。水温并不稳定,时烫时凉,但是我却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忽然真的想大吼几声,于是我就唱起了电影《红高粱》里的那段“九月九酿新酒”,我尽量放大声唱着。
我洗了半个多小时才洗好,擦干后换上内衣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开灯,就躺在了床上,点着了一支烟慢慢的吸着。我的眼睛望着窗外,那轮残缺的月亮正好能看得见,惨白的月光照进来。
我的心情非常差,脑海里一直出现着那个破败的小院里年老的夫妇,还有那个小房子,那张生铁的床,床上的粗钢筋,和铁链子,铁锁,还有屋顶的那个破洞,尤其是那个神情呆滞的男人,和他死盯着屋顶的样子。
还想起了那个女主人的话,她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家里拴着,次子在我们医院住院。
这家人过的真可怜。
忽然,我的房门被“咚咚咚咚”的敲响了,我赶紧穿上了睡衣,然后从床上下来,走过去开门。
肖菊花站在门口,她换了一身短袖的套裙,也是刚刚洗过澡,化过妆,头发还有点儿湿漉漉的。
“都几点了,还不休息?明天赶早还要去县民政局要账呢。”我看着她说道。
“小夏,十一点半都不到。在咱们这里,这都是很早的了,你怎么能够睡得着?我刚才听到你的吼叫了,也想起你说的了,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好不好?”肖菊花没有进门,继续说道,“现在,我的感觉特别郁闷的很,真的是特别的郁闷的那种。走,咱们出去溜溜。”
我让她在宾馆大厅去等我,然后我换好了短衣裤,锁好门,在大厅和肖菊花一起出了宾馆的大门后,在还有点儿闷热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着。
天上的一弯明月,此时若隐若现,可能是白天的大太阳蒸发了地上的水,感觉高空中有一层雾气。街边的树木也是蔫不拉几的,一天的暴晒把它们打垮了。一些楼栋和临街的小院里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街上很多人在散步、在小摊边吃东西。
肖菊花用手把头发向脑后捋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对我说道:“小夏,你说我们是不是只认识钱?”
“单位有任务,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边思考边说,“如果收不到住院费,回去不好给院长交代。每一个催费小组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对。你想说啥?”
她看着我说道:“小夏,我觉得我很残忍。其实,我这么多年来,也出去收过很多单位的住院费了,我不怕任何单位的领导对我吹胡子瞪眼,或者给我耍赖,我早都锻炼出来一身本事了。死缠烂打,和他们不讲什么道理,只讲欠费这一件事,只要他们乖乖的把钱给了我,我就拍屁股走人,根本不管他在后面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