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只能听懂几个非常简单的音节,其智力大约相当于七八岁左右的孩童,更多的像是咿呀咿呀的儿语,怎么听都不知所以。因为住院治疗的效果还不错,他的攻击性再也没有出现,反而在病区经常受到其他病人的欺负,时常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因为其他病人都讨厌他的一些很怪异的言行,特别是他总是偷窥的神情,让人后背很凉,那些厉害的病人就找碴子经常打他。
当然,他挨打都是在医护人员看不到的地方,发现了问其他病人的时候,谁也不会承认。
在我们的医院,每一个病人都是平等的,这是一定要做到的一条。但是,找不到打他的那些病人,他自己更不会说话。所以,我们每次都只能看着他生气。
为了让他能吃上每顿饭,我们的主任每次开饭前,就派一个护士专门给他打好,然后照看着,直到他吃完了饭,把碗放在地上。如果不这样,他很可能连饭碗都要被别的病人抢走了。
在病房里,无名二就是这样一个胆小、常被别的病人欺负的病人,既然是精神发育迟滞的、智障之类的病人,基本上不会有伤人毁物的冲动行为,他的安全系数应该是很高的。,他的病历上却明确记载了他有冲动伤人的黑历史,不能算是很安全的病人。
在平时的服药、治疗、康复这些方面,他都很配合,没有什么,护士会让他干一些简单的、又不多费很多体力的活让他来做。
他干活虽然很磨洋工,但是也凑合着能干完。
我来医院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住院了。我也很简单的浏览了他的病历,他和大多数收容的患者一样,都是长期在外流浪的精神病人,到处跑、随处睡,生活有多么的苦,是完全能够想到的。
由于他那个讨人嫌的偷窥的坏习惯,其实我们病区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很烦他,特别是女护士尤其厌烦他,很害怕他会偷看职工洗澡。每个病房都有一个小澡堂,新入院的病人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把身体上的污垢都洗干净。
虽然,我们也有一个职工大澡堂。但是,病房的人上班时间总不敢偷偷的跑去洗澡吧,下了班后都要回家,也没有时间。所以,很多人就在上班的时候,把病区的澡堂彻底的消毒一遍,然后两个工作人员轮换着洗澡。
很早以前,我们的工资都不高,家里安装有洗澡设备的也不多,能省点钱是好事。
无名二还有一个特别可笑的、经常性的举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后来给其他的人说,大家还说我大惊小怪的,无名二自从病情基本上稳定,就开始做这个举动了,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在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就非常的好奇。
所以,我开始专门的关注他。
在一般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并且悄悄躲在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地方。比如,中午病人们都休息后空无一人的工疗室、病房走廊的最尽头、后院。可以这样说,他是故意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把自己“藏起来”后,又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藏在身上,或者藏在某处的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树枝、木条或者任何长条形的东西。此刻,他会再次前后左右偷偷的看一遍,以确认这个时候确实没有人在注意他了。
这时候,他就站在地上,前后脚叉开,再稍微的定一下神,表现出很虔诚的样子,向上看一眼,紧接着就开始身子一前一后地、有节奏的反复晃动,脑袋很随意的、没有规律的摆动,嘴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整个动作一直这样,持续很长的时间不停下,只要没有人靠近他,或者他没有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他就会毫不知道疲倦的一直这样“运动”着。
因此,他在整个过程中会很警觉,当有人靠近他,想听听他到底说什么时,或者只要有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就会马上停止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并且偷偷的看着来人。如果来人不离开,他就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如果你执意要跟着他,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他就把拿在手上的树枝,或者木条很小心地放在了某个墙角,这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病室。
我很有心的观察过很多次,但是几乎每次都观察不到十分钟,然后被他发现,他很快就躲开了。
在精神病院里,病人是能区分工作人员和病友的,所以他能感觉到,我对他的注意是出于观察的主要目的。因此他一旦发现,就会马上停止,然后离开。这样,我就一直对他的这种行为难以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就算从头看到尾,这也只是一个简单重复,并且极其乏味的动作。
所以,我后来也思索和分析了很久,也根本没有想出来他这样做是想干什么,或者是为什么。
我问过老师路教授,他的解释是那只是他还是小孩子时候经常玩的一个游戏罢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必过多的关注和追究。路老师还说到,这个游戏很可能一直保存在无名二的记忆深处,因为他的智力看样子只有七八岁,所以就根本忘不掉。
可是,我总是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无名二的反常举动,一定有着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最后的原因,所以我一定要探究他到底是什么。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本来就对每一个患者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充满了好奇,比如那个叫达普的病人,就是我一直非常关注,才发现了他打手鼓的特殊天赋的。
我认为所有患者不明原因的举动,很多的时候,恰恰是他们内心需要表达的某件事情的外在反映。如果特别关注并找到原因,往往就能够让我进入患者的内心,有时甚至找到患者发病的根源。所以,我决定做一个充分的准备,在无名二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好好的观察一次。
我做了一些充分的准备功课,仔细地了解他的常规活动频率等,并事前交代了护士不要去打搅无名二,以防止他发现以后就不给我观察的机会了。
我最终选择在刚吃过午饭后,等大多数病人在院子或者走廊里溜达一会儿去睡觉以后,他每天的这个时候,大都要开始他的“秘密行动”。他几乎风雨无阻,每天都这样,躲在后院,一直运动到浑身冒汗。春天他沐浴着阳光、夏天他承受着闷热、秋天他披戴着枯叶、冬天他一身的白雪。
我甚至能够想象到,他这样非常陶醉的神态,和执着的动作,是他这一生难以忘怀的游戏,如果这是他唯一会的一个游戏的话。
那天的天气非常的好,我提前到食堂吃过饭,换下白大褂,披上一件从库房找来的蓝色工装,一双软底的布鞋,让自己尽量保持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