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他和她再也没有见过,她解散了自己的群,删掉了他的qq,换了电话号码,她终于还是决定人生仅此一次再也不见了。他也没有再尝试着找她,好像这一切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该结束了。但是,他最终还是成了我们病区的九床的那个病人。
在我们的精心治疗之下,他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就开始出现了他对人对事格外挑剔的性格。虽然我还能和他席地而坐的在后院的花坛边儿聊天,但是我从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表情动作,都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没有人能洞穿他的内心世界,他天天挑剔的语言和动作,正是他隐藏内心世界空虚的外在表现。
在医务部主持的疑难病例讨论会上,路老师以三科九床为例,专门分析了偏执性精神病的妄想症状学原理。精神疾病是由多种因素引起的大脑功能紊乱的一种严重的精神障碍,当前世界范围内都没有特别稳定、可行的治疗方法能完全治愈精神疾病。精神疾病的发病原因很多,但是遗传性的占比很大,多数的精神病人都有遗传基因,但是来自社会的因素也越来越多。
当前世界各方面的发展都很快,有的人跟不上发展的快节奏,因此会逐渐与社会产生脱节的现象,有的在身体或者在感情上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或者在生活中遭遇了无法逆转的变化,这些都是他们无法预料或者难以接受的,所以都会成为引发他们精神疾病的可能。
九床在精神症状上主要表现是情感活动障碍,和意志活动的兴奋多动、言语增多,在他得到有效的治疗时病情逐渐缓解,他的症状表现不会全部消失。他的偏执性精神疾病的妄想结构很明显,比如他的妄想很系统,在他处于深睡眠状态下所描述的一些事情,经过调查是不存在的,他坚定的认为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由初恋转世的女人,然后在参加省外的一次学术会议时,他和那个女人见了面。虽然他在妄想状态下的描述看起来时间地点人物都很齐全完备,但是他其实在最近一年内一直因为身体状况原因,在家病休,没有上班。
我默默的听着路老师的讲述,他的讲课是当前省内最具权威的,因为他有五十多年的临床经验。九床的这些偏执性的精神症状表现与他的病情是符合的,他的妄想内容在自己的讲述中很连贯,结构上也是非常的严谨,对事情是如何逐渐发生,又如何慢慢发展的,最后如何达到高潮的,甚至很多的细节都描述的脉络非常清晰。
我对九床住院以来始终没有任何亲属来探视感到非常的诧异,因为按照他当时住院时的阵势,这种好像被人丢弃在精神病院的现象是不该有的。但是,自从我们主任给我讳莫如深的讲了一通后,我就不再关心这些事儿了。我是真的怕“好奇害死猫”的真理,把我这个涉世未深,还没有娶妻生子的小猫害死了。
我也只是个小小的精神病院的医生,靠着国家拨款的固定工资生存着,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在我的身上发生,再有几年我就恋爱、然后结婚,再然后,我会有了自己的孩子,与老婆一起抚养孩子长大后,给他再娶妻生子,几十年后我和先辈们一样,终归黄土,在火化炉里结束我的一生。
九床这样在我们医院无人问津的住了三年。
三年后,她被作为有提拔前途的干部,选派到我们这里挂职两年,然后她又见到了他,只是他们的再见是在我们医院我们病区的九床前。
为了叙述中读者们不被倒来倒去的故事情节搞晕了,我把事件串了起来。下面的有些事是后来在有的地方我想方设法得到的,那是属于一定知悉范围的秘密。
九床的精神病属于遗传型的,有强烈的被害妄想,参加完学术会议回来后一个月,忽然就发病了,总觉得有人要杀他、要抢他的东西,要杀他的父母、妻子和女儿,于是为了保护这些亲人,他要把他们都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当然他也最终会去那个世界,他说是避免被别人害死。
他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首先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对外谎称妻子出差去了,但是在公安机关缜密的侦查中,他被列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很快,警察就发现他租了一个市郊的民房,并且在租房的厨房地板砖上找到了血迹,打开了地板砖,警察发现了用一个新的木箱子装着的一具被菜刀砍得稀烂的女人尸体,鉴定为他的妻子,这就瞒不住了,他也无法自圆其说,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供认了。
然后警察还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一本日记,在中间有一个详细的计划,那是他准备杀死父母、女儿的时间表。万幸的是他的计划暴露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是来核查这个案件时到我们医院来传他的,他已经被发现是一个精神病人了,住院三年多,还没有人来找过他什么事,即使探视也没有一次。因为需要他的配合,所以我们按照上级的答复精神,我们把有法院的人第二天要来找他问事情告诉了他。
没想到九床听到这个消息显得格外兴奋,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护士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我把他拉到后院的花坛前,和他席地而坐的抽了一包烟,说了三个小时的话,他也没给我说什么。还是说他以前做手术的高超技术,这些我都听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第二天,我们医院在行政楼准备了一个专门的传讯室给法院的人使用。当我接到办公室的通知,带着兴奋不已的九床走进行政楼二楼的那个大会议室的时候,我也是被惊到了。九床看着三个法院来人中的那个特别漂亮的女人,立刻就叫出了一个网名。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对他的大喊莫名其妙的时候,我们都看到那个大概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漂亮的女法官立刻就呆住了,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九床!
他们之间只知道彼此的网名,而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她此后也没有再和他有任何的联系,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在很突然间就断了。
我当时和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对九床在得到有法院的人来传讯他以后,就表现的异常兴奋这件事感到特别的不能理解,他怎么就知道来的一定是她呢?难道他真的有特异功能或者他们之间真的像她闺蜜说的有心灵感应,但是这个心灵感应怎么是单方面的呢?九床有,她没有。或者只是九床对法院和法官这两个词语有不可理解的预知性?
我把我的这个疑问请教了我们主任,他说了一大堆精神科的理论知识,反而把我给绕糊涂了,结果是什么也没有给我讲清楚。本来我还想问问我的老师路教授,但是想到那次疑难病例讨论会上他的讲课内容,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知道路老师是无法给我分析的,或许路老师也早就是知情者之一,只是有很多不该他说的理由,他也就按照有的人的要求这样说了。
回过头再说当时会议室里那个尴尬的情形,所有人对这个女法官的表现都不知所以,呆呆的看着她。九床本来想冲过去的,但是我用力的拉住了他,他挣了三下没有挣脱我的手,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法官不说话了。那一刻,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九床的眼睛里泛出的都是灰色的神色,我都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的感觉,灰色大概是我当时对整个会场的印象,因为那个场景真的是灰色的。
于是,传讯被迫中止。法院的三个人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会议室,坐上车就走了。院长摇摇头,让我把九床带回病区。
在回病区的路上,九床的兴奋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神情委顿。此后,九床就变了,他再也不说话了。无论谁也不能让他再开口,除了吃饭,他成天睡在床上不下来。这样过了十几天。
因为有院领导的特别交代,我们也不管他,只要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侵害其他病人,随他去吧。
因为我是主治大夫,我还试图用我以前的办法跟九床接触一下。所以,有一天我值班的时候,在晚饭后专门走进了他的病室,手里拿着一包好烟,对他晃了晃。
他从床上坐起来,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好像以前不认识我似的,又好像突然想起我是谁了。他下了床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包还没开封的中华烟,然后穿上拖鞋就出了病室,自顾自的向后院走去。
我忽然想到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吸烟了。
在花坛下,我们像从前那样席地而坐着,把自己的烟拆开,都向对方递上了一支烟。我们就交换着抽对方的烟,他用我的打火机点上烟,还给我点了烟。吸第一口的时候他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久没有抽烟了他有点儿不适应。
我伸出手在他的后背拍了几下,把提前准备好的一杯凉开水放到他的面前。以前我们都是各自带着自己的水杯,但是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看他似乎忘记了,就顺手在护士长存放病人水杯的地方给他拿了一只没有标签的水杯,那是准备给新入病人配的。
他端着水杯很奇怪的看着,然后把头还对着杯口,好像在看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