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咖啡吗?”他十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正准备说是凉开水,但是脑筋一转假装没听懂他说的什么话,只是胡乱的点了几下头,就使劲吸了一口烟。
见我点头,他把水杯凑近嘴巴,用鼻子吸了一下然后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对我说道:“没有糖的咖啡,原来也是很香的啊。”
他喝了几口水,但是那副样子很像是在品尝美味的咖啡,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感到九床没治了,他刚刚有点儿好转的病情加重了,这是很不好的反复,对他今后的治疗和康复影响很大。
直到夜色降临,他也没有再说话,我们两个人把两包刚打开的烟全部抽完了。所以,我们好像是在参加吸烟比赛一样的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第二天,为了寻找九床治疗的最佳方案,我把他的病历又重新研究了一番,但是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我对着那份夹在病历中的司法鉴定结果,陷入了沉思。
根据鉴定,九床确定无疑是遗传精神病,偏执性、妄想症,家族史很明确,在他杀死妻子的时候正处于精神病的发病期,不具备责任能力。
再想让九床恢复我估计是很难了,他这次受到的刺激让他大脑里发生了病变,我只能这么推测,因为我无法打开他的脑袋看看究竟是哪里又出了问题。我只能希望在今后他漫长的住院中,逐渐的恢复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法院为了他的案子第二次来传讯他了,三年的时间无人过问的九床,这一个多月被法院连续两次传讯。这次除了上次的两个男法官外,另一个也是一个男的。法院换人来传讯了,于是我很随意地问他们:上次来的那个女法官呢?他们说她回去后不吃不喝,神情恍惚,躺了三天,然后就疯了,被送回去了。
我愕然。
大概又过了半年的时间,我在某一天忽然接到了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对方自我介绍说是她的闺蜜,她说的一些事情很快就让我明白了。我虽然接到过她的邮件,但是还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的普通话很不标准,每句话后几乎都带着一个“啦”,让我很费劲儿的才基本上听懂了。
她的闺蜜说,她回去后就住进了精神病院,诊断为应激性精神病,三个月后病情有所缓解。闺蜜去看了她,她就把一切都告诉了闺蜜,她不怨闺蜜教坏了她,说那一天在她的心底永远藏着,本来想这辈子再也不见他了,因为见了是痛苦,是无法自拔。她也不想把两边的家都拆散了。但是,她说下辈子一定不要跑得太快了,她要等着他来追求她。
闺蜜无法安慰她,只能和她一起哭。闺蜜说从来没见过她哭的那么伤心,哭的肝肠寸断。闺蜜在电话里反复的说是她教坏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现在很后悔。当初就不该把自己婚外情的事情告诉她,更不该以一种炫耀的姿态给她说那么多事情。造成她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是她这个最好的朋友和闺蜜。
我无言回答她。只是听着她在电话里从讲述到哭泣,最后她说:不多久,她出院了,然后在家里自杀了。
她的闺蜜要了我的qq号说是有一封邮件想发给我,我给了她。然后,她忽然平静下来对我说道:“一切都是孽缘吧,自己种的因,就会有自己收获的果。我真的很后悔没有照看好她,这都是我的错。希望网上的人以她为戒,也以我为戒。”
她很快就给我发过来了那个邮件,邮件里的叙述非常详尽,所有的过程描述的很真切,这是一个写花边新闻的自由撰稿人的习惯吧。
我知道她想让我写好能发出去,让那些热衷网恋和婚外情的人警醒。
又过了三个月,天气日渐寒冷,初冬来临。九床突然开始闹着要出院,我没有这个权力,我们主任也不敢做主,把情况报告了医院的领导。第二天我们接到通知,给九床办理了出院手续。来接他的人我们根本不认识,开着很高级的小轿车,是办公室主任带着到我们病区的,核对了所有的手续以后我们把九床交给了对方。
九床在走出病区大门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对着在护士站看着他离开的工作人员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就走了。病房大门关上的沉重声音,让我试图通过大门关闭瞬间的那道缝隙,再看一眼九床的背影,但是门无情的关上了,一个护理员面无表情的锁上了沉重的通锁。
我以为这件事情差不多也就到此结束了。
大概两个多月后,在元旦前夕,我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休演唱会时,我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让我去一趟她的办公室。我不知道这个才调来不久的办公室主任找我能有什么事,但是办公室权力大,于是我放下了病区排练的快板道具,去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主任给我打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她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但是我并不认识,也不好给他们打招呼,就看着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递给我一杯水的同时,交给我一张函件,我看了一下,是一个大机关的函件,大意是有这么两个人(请恕我省略了两位老人的名字),因为xxxx之事(当然是我的九床的名字和他的事,也请恕我不能相告),来我们医院找我夏某人,因为我是九床的主治医生。
九床的父母告诉我,他们的儿子有一份遗嘱,信封上专门写了要交给我。还说让爸爸妈妈把他后面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们要给我说什么,对着那个已经退休了好几年的产科主任,九床的妈妈,我看到了老人眼睛里满是伤心,老年痛失爱子,这是人生的几大悲惨之一。
九床的妈妈站起来,我赶快过去扶住她,老人家把手里的一个信封交给了我,还没等我打开看,她就先讲起了儿子自杀的事。
这些都算是整个事件的结尾吧。
九床的母亲说,昨天上午他们接到了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让他们在家里等着,马上有车来接他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他们去核实。然后,他们被警车接了过去。
在公安局刑警队的停尸房里,他们看到白布单盖着的儿子的尸体。
警察告诉他们,公安局接到公墓的报案,在xxx的坟墓前有一个中年男子死了。警察赶到现场,对尸体进行了认真的勘查。最后确定死者是自杀的,死者的心口插进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根据警察的介绍,九床在他妻子忌日的那天,一个人来到了妻子的坟前,万分懊悔的给妻子磕了头、烧了纸,据公安部门走访调查,找到了当时几个也是来祭奠的其他群众的笔录,他们给警察反映,九床在坟前哭的很伤心,几乎是声嘶力竭,说的最多的就是三个字:对不起!
但是没有任何人看到九床是什么时候自杀的,他自杀的时候选择在了附近没有人看到的时候。警察通过现场留下的痕迹,以及九床死亡时的姿势等,进行了必要的勘查,做出的结论是九床确实是自杀的。
两位老人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的办公室主任早就悄悄离开了办公室,应该是院长专门交代的,九床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没有理由站在旁边听。我听着两位老人的叙述,不禁留下了两行同情的泪水,对自杀身亡的精神病人我一直抱有同情的态度,他们在这个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上已经痛苦的生活了很多年,也许离开这个世界对他们才是一种解脱。
没有任何人说过精神病人死后才是一种新生,但是他们今生的苦,也只有我们这些工作在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才能切实体会到。说这些真的很残忍,但是精神病人今生真的是很可怜的,他们无知无觉、不知道什么是开心快乐,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这才真的很残酷。
两位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也没有再看我一眼,就推开门走了。
回到我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那个信封,我看到里面一张很整齐的折叠好的A4纸,用打印机打着十几行字。在最上角的右边写着:给夏医生看。
这是九床最后留给妻子和那个女人的遗书。
上面写着:
xxx,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现在最后一次向你认罪,我当初就不该和你结婚,因为我有一个前世答应了要嫁给我的女人,我是那么的爱她!
我现在来,我死在你的面前,是给你赔罪的,请你原谅我。今天是她走的第一百天了,百天的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了。
我要去了,我要去找属于我的爱情了,我怕我这次又去晚了,那我就找不到她了。
我和她约好了的,下辈子她会慢慢的走,一直等着我。
我把她闺蜜写在邮件中最后的一首诗也抄来了,作为这篇手记的结尾。
无题
我在茫茫的人海中苦苦的寻找
但是,我的网恋,没有航标
也曾幻想,你是我童年的青梅竹马
江南小城的雨啊,让我梦绕
就这样准备走了,准备了
相逢、相爱的时光如此难熬
假如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想和你不要邂逅的太早
只希望,在你嫁人的时候
是与我相约:白头偕老
网恋,没有航标。没有人为你指出航行的方向,深陷其中,你想过了吗?结局会不会也进精神病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