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池恩也很显然听出了蒋得济的声音,他竟然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加快步伐,紧走几步就顺着楼梯上去了。
我也跟着上了这个小楼,上到二楼才发现,这个二楼的最里面那个房子的门是锁着的,蒋得济的骂声就是从那个锁着的门里传出来的。老蒋骂人以前就很出名,我也是听到过的,他破口大骂时污言秽语,夹杂着他的方言,所以听起来特别的龌龊。
我对正在发病的病人也有了解,在病区接触过,但是在外面发病的病人,还真的有点儿发怵,不知道老蒋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了。所以,我的腿肚子突然有点发软。于是,我就站住了,看着那扇锁着的房门,做出了正在思考下一步做什么的神态。
此时,刘池恩站在那间房子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正在听。听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看着我,在等着我让他干什么。那两个女人还在楼梯的转角站着,估计她们是再也不敢上来了。
我突然把心一横,上前几步,一把就拨开了刘池恩,对着那扇锁着的门大声吼道:“老蒋,你在里面骂谁呢?”
精神病人有一个特别的本事,他们能一直记得医院所有的工作人员,对我们每个人的声音立刻就能听出来。蒋得济忽然听到我的吼声,马上就熄火了。
这时,从房子里传出了蒋得济的声音:“夏大夫,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原来是你呀。你是不是接我来了?你让他们把门打开吧,你进来吧。”
我拉过身后的刘池恩说道:“老刘,老蒋是你一个病区住了很长时间的,你等会跟在我后面,听到没有?”
刘池恩憨憨地一笑说道:“夏医生,你就放心吧,我和老蒋在一个房间住了很长时间了,他最听我的话,我叫他安静点儿。”
然后,刘池恩走过来,再次贴着门说道,“老蒋,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不要在那里喊叫了,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夏医生一起回医院吧。”
里面的蒋得济突然好像很开心,说道:“嗯嗯。我就是等着你来接我呢,老刘,你好。有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着呢吧?”
这两个家伙竟然隔着房门聊起天了,我回头看着那两个女人,对着门努努嘴,示意他们把门打开呀。
同来的那个卫生局的王科长掏出钥匙,交给我后马上退开了。
我打开门,和刘池恩挺身而入。
很温暖的一幕出现了!
刘池恩看到蒋得济,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竟然还跑过去,紧紧地拉住了老蒋的手,随后两个人张开双臂拥抱在了一起!大有一种“同志,我终于见到你了”和“同志啊,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的场面。
我粗略看了一下房间的环境,到处都是乱乱的,显然很久没有人敢进来了。
屋里只有一张破木桌子和一张铁质的单人床。桌子的黄色桌面上,铺着几张已经被扯碎了的报纸,却边少角的,而且报纸上满是菜汤的痕迹。整张桌子上没有一处不沾着饭菜汤水,脏不兮兮的,还略微的有一点儿臭味儿。桌子的四条腿有两个都已经被折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蒋干的。桌子的两个抽斗大开着,里面是一些报纸和药瓶子,还散落着几粒药片。
床上更是不能看,虽然被褥、枕头这些都很齐全,可是几乎都已经被扯的稀烂了,枕头里的东西被掏空了,瘪瘪的扔在床脚。被子还没有被撕烂,但是被子上洒满了饭菜,米呀、面呀、黄瓜呀、葫芦呀、羊肉和骨头呀,反正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样子。
地上也不咋地,到处都是丢弃的各种各样的垃圾,枕头里的稻糠粒、褥子里扯出的棉絮、烟头、烟盒,还有很多不知道是哪一顿的饭菜。
整间房子俨然是个垃圾场,墙上也是泼上的饭菜汁,几片干了后,仍然贴在墙上的菠菜叶忽闪忽闪的,好像在嘲笑我才来似的。房子里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碗,碗里有四个大包子,已经没有热乎气儿了,这应该是给蒋得济的中午饭,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工作人员送进来的。看来是还有一碗稀饭,因为我看到墙角有一个铁碗,旁边是一些熬的稀软的大米粒子。
再看蒋得济,他满身污垢,穿的脏兮兮的,已经分不清是工作装还是什么的,衣裤上也是污垢,甚至还有黄不拉几的好像是大便,这家伙已经傻到快奔溃了吧。都不知道去厕所解决问题!
他的头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理过了,乱糟糟的乍着。脸上鼻涕哈喇子的,还有好几道黑色的印记,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不像是受伤。
我低头看一眼他的脚,倒是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但是没有穿袜子。
此刻,蒋得济和刘池恩已经分开了,他俩都坐在床头上,正在叙旧呢。说着说着,蒋得济激动地站了起来,看到他站起来,刘池恩赶快又把蒋得济按倒在床上坐下,并且刘池恩始终侧身护着我,真懂事。
我看到蒋得济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头也在不断轻微的晃动,嘴唇也在哆嗦着,看起来正处在发病期。而且,他应该很久没有服药了。
我大声说道:“老蒋,你多久没有吃药了?”
蒋得济这才抬头看着我,显然也听懂了我的问话,然后他立刻在桌子上和床上到处寻找。还是刘池恩眼睛尖而且反应快,他蹲下身,从床角的地上捡起几粒药片,并且马上交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氯丙嗪,让刘池恩给老蒋八片药先吃了。刘池恩仔细的数了数,给了蒋得济八片药
蒋得济直接把药片放进了嘴里,然后像一只鸭子一样仰着脖子,使劲朝下咽,硬是不用喝水就把药都吃下去了。这家伙是真行!
我又看了一眼刘池恩,他很会意的继续把散落在地上和桌子抽斗里的药片都捡了起来,大概有四五十颗药片,然后全部交给我了。我把所有药片都收进随身带着的药瓶里,拧好盖子放进了我的衣兜里。
这时,蒋得济裂开大嘴笑着对我说道:“夏大夫,你先给我一颗烟吧。”
我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递给了他。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老蒋,你小子几天没有吃药了吧?”
门口传来一声弱弱的女声:“谁敢给他药吃呀!”
我回过头,嬉皮笑脸地对那个胆怯地站在门外的圆脸蛋的小丫头说道:“你躲的那么远干什么,他又不吃人。你过来吧,别怕,我介绍你真正的认识他,以后他就不会再吓唬你了。”
小丫头连连摇头,反而后退了一步。
刘池恩一双贪婪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的包子,又回头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他就赶快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包子,然后用力拍着蒋得济的肩膀,把包子递给他,蒋得济把手上的烟放在了桌子上,很听话的很快就把四个大包子全部吞下去了,看来是真的饿了。
这时候,我已经让门口的那个王科长赶快去找了一缸子水来了,我把一缸子水给了蒋得济,他“咕咚咕咚”喝干了水,把桌子上的烟拿住,狠劲吸了几口,把烟头扔到了房子的墙角。
我看到蒋得济吃过了药,又吃了四个大包子,这才算是基本上把我的心放在了肚子里面。在医院工作三年多,别的没有学到多少,知道这氯丙嗪还是非常管用的一种抗精神病药,正常的人吃一片都要美美地睡三天。我现在估计蒋得济过不了多久就要睡下了,还是让他养足了精神,回去时帮我牢牢的看住那个努尔来提。
我掏出烟,放在了桌子上,对他说道:“老蒋,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额睡一觉吧。我现在还要和老刘,赶紧去抓你的老朋友努尔来提呢。不过,那小子是个摔跤健将,我和老刘可能搞不定,我现在去查一下他在哪里,然后你跟着我把他抓回来,你帮着我管好他,咱们一起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