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隐隐约约传出一阵窸窣声。
唐纾和挑眉转身,小心翼翼地踱步而去。
门窗敞开,高粱遮蔽,只能看见里面木雕神像的一角。
线条勾勒利落,但并未彩塑。
“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啊?”
抬眼间也没法将神像全貌收入眼中,唐纾和便想要跨过门槛。
“阿和……”
仡轲连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不可不敬。”
唐纾和猛然回头,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被自己落在身后的仡轲连。
讪讪一笑。
“抱歉,是我过于鲁莽,冒犯了。”
仡轲连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摩挲门侧的木雕对联。
“当家可在?借地叨扰。”
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檐角的铁马作响。
冷风吹过,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唐纾和转头,只见那院落里的香鼎此刻正烟雾袅袅,燃着香火。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我们疏忽了。”
“既然有求于人,该是供奉香火的。”
转眼目光又落在了殿内旁的案几上,几捆香烛随意地摆放着。
“这有散香。”
说罢,她直接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仡轲连不语,只是默默靠近门槛,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
但双目失明的他仍旧是踉跄了几分。
“阿和,或许还是有些不妥的。”
“此地蹊跷,不能这么草率。”
唐纾和只是拿起散香,指尖轻轻碾碎了香端,落下些许香灰。
“可我们不是已经到了祖宗庙了吗?”
“你所谓的谨小慎微,当真没有隐瞒吗?”
她看着仡轲连,眼中的寒意抵得上严冬。
“将我养成百毒不侵的体质,该是费了你们琅疆不少心思吧。”
唐纾和唇角微勾,讽刺一笑,但微红的眼角却泛着泪光。
“噬心之痛换来无惧蛊毒,我这样的一把刀,不知道少主是否还用得趁手?”
仡轲连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上前,脚步慌乱。
指尖碰到唐纾和的衣角,又颤抖着放下。
“不是的,阿和!我没有想骗你!”
“我也不会将你当作兵刃!更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兵刃!”
“你是唐纾和!只是唐纾和!”
“我…我只想让你平安喜乐……”
从他靠近主殿开始,他异于常人的感知力就开始慢慢退散。
只有胸腔剧烈的心跳在不断地提醒他。
“可是那些痛,就是你们给我的啊……”
那样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仡轲连一时哑了声,指尖颤抖着握紧,声音哽咽。
“对不起……”
“我…亏欠你…太多……”
唐纾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不咸不淡地开口。
“既是如此,你合该补偿我。”
“上香叩问吧。”
仡轲连点了点头,喉间只有干涩的一句。
“好。”
他缓缓拿上香烛,摸索着朝院中香鼎走去。
唐纾和只是定定地看着仡轲连离去的背影。
丝毫未将眼神落在殿中神像半分。
可那神像分明无面,不知何处的红蜡溅落,仿若花簇绽放在神像上。
渐渐的,红蜡覆面,犹如泣血。
烟雾渐浓,仡轲连已经站在了香鼎前,鼎中烛火燃烧。
他缓缓伸,被火焰燎得指尖刺痛,也不曾瑟缩一下。
铁马再响,风过处将香火熄灭。
仡轲连微微愣神,手中的线香竟被折了几寸。
“既是盲眼难辨物,便不要浪费时间。”
“求求我又如何?”
唐纾和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火折子,想要重新点燃香烛。
仡轲连喉间溢出一股腥甜,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香烛有折损,怕是不敬。”
唐纾和扫了眼那短了几分的线香,无所谓地撇撇嘴。
“无碍,上香要紧。”
可陡然间,又是风起,铁马作响,火苗熄灭。
然而香鼎中缭绕的烟雾丝毫不散。
唐纾和垂眸,盖住眼中寒意,抬手间,檐角的铁马掉落。
“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吵了,还是安静点好。”
她眉眼间戏谑的笑意在烟雾中明暗不清。
火折子轻轻靠近仡轲连手中的香烛。
“滚开!”
凛冽的拳风破空而来,将烟雾都震散了几分。
火折子和香烛齐齐落地。
她迅速收回手,拧眉望去,眼中的讶然一闪而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咬牙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如何破了自己的心结幻境?”
另一个唐纾和摩挲着手腕,轻笑出声。
“心结?谁给你的错觉,那东西会困住我?”
“直面心结,对本姑娘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假扮之人未开口,只是额角青筋暴起。
“你可别顶着我的脸,做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话音刚落,几乎不给人反应,她便又是一拳挥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假扮之人忙伸手抵挡。
但在十足的拳力下,她还是被击出数米,踉跄着跪坐在神像之下。
她抬头,半边脸已是红蜡覆面,而另外半面,也不再是唐纾和的模样。
但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人一时之间未能辨别出容貌。
许是四肢百骸的反噬之痛让她无法忍受,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
剧烈的咳嗽声忽的在唐纾和的耳侧响起。
仡轲连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粘腻的血液中还躺着一只蛊虫的尸体。
掩目的布条不知何时也被鲜血浸湿,血液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痕迹。
唐纾和心头一紧,颤抖着手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血痕。
一时之间竟慌得红了眼眶。
“你又开了灵目?”
“上次破解蛊毒你就损伤了元气,这次你又强行开灵目破蛊术……”
“你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仡轲连扯了扯嘴角,只是紧紧握住了唐纾和的手,生怕再一次与她分散。
“是我一时心神不定,让她钻了空子,下了蛊。”
“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我不想再被蒙蔽,我想要,清清楚楚地找到你。”
他的言语中带着难以觉察的委屈与愧疚。
当他发觉自己只能靠摩挲来识别情况时,便明白自己遭了暗算。
唐纾和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
“歹人作恶,不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最终不是也认出了她不是我。”
仡轲连没有回话,只是握着唐纾和的手有些颤抖。
那假扮之人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他的心结,是他难以面对的痛苦。
就算他察觉了异常,却依旧沉沦。
“我都知道。”
“你的心结,我都知道。”
唐纾和语气沉稳平静,如土地一般厚重,令人安心。
“你的心结,是他们给你编织的谎言。”
“不过,你只需知道,我遭受的苦难,不是因为你。”
“我唐纾和不是傻子,若你害惨了我,我便不会向你交付真心。”
忽的,神像后缓缓传来一声叹息。
“女娃娃,可别忘了正事。”
“老家伙我,还等着你搭把手呢。”
不知何处又传来了铁马声,雾如风卷,强风过后,天朗气清。
那早已破碎的铁马,此刻正挂在檐角。
完好无损,叮呤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