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归于平静的皇宫再一次厮杀四起,血雾萦绕,腥风血雨难以平复,只闻惨叫与怒嚎不绝于耳。
才历经一场战争的士兵已然是身心俱疲、伤痕累累,又岂会是如今这群人的对手。
那群人衣着常服,手持刀剑,模样倒是与寻常百姓无异。
“这就是你以修建神庙为由,带入京城的那批人吧?”
齐墨洄负手而立,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这都没逃过你的眼?户部的人办事儿,还当真是不行啊,也难怪了,薛廷远死得不冤枉。”
“不是我。”珧琢微不可察一笑,眼中满是自得:“我夫人提醒我的。”
齐墨洄更是出言揶揄:“要不然怎说我总苦苦惦记着她呢?”
慧眼如炬,又清冷出尘。
可杀戮不到片刻,又来了好些挂军旗之人。
一时,战局未定,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多年未见,可有人难免眼尖儿,能认出挂的军旗样式,连连惊呼。
“铁辕军。”
“是苏大将军。”
铁辕军的名号,即便无人见过,也是无人不晓的。
马蹄与步伐气势汹汹,为首挂帅之人,仍是那年逾六旬,却凛凛傲骨的苏癸。
苏癸身骑黑马,穿甲佩剑,剃去了那一绺发白的胡须,眼神不再慈蔼。
虽年事已高,但他身披帅将披风,也能窥见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的意气神武模样。
而在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却不见车内是何人。
齐邬自马车里出来后,更是下意识将马车幕帘遮挡严实,想来里头还有旁人。
齐墨洄啧啧称奇,却难掩嫉妒道:“苏老将军的铁辕军,想来是往日部下、又或者是部下之子的吧?”
“想不到将军都弃了虎符了,以你的威望,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受你调遣。”
“为了他这个女婿,竟冒着不忠之名,都杀到皇宫来了?”
这让他愈发不甘,早知如此,就该死死缠上苏杳,不该叫苏杳落入珧琢之手的。
苏癸气势并未因年老而削减,颇有虎将之风:“忠与不忠,新帝自会有定夺。”
齐邬满头白丝,身形高瘦,不复往日矍铄之姿,看向齐墨洄眼神甚是凄苦。
苦心孤诣劝说:“墨洄,收手吧。”
“收手?”齐墨洄只觉齐邬那话听来甚是可笑。
“事已至此,如何收手?”
齐邬:“即便不收手,光凭你手下这几千人,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吗?”
齐墨洄这些时日早已听惯了齐邬的规劝,只觉甚是烦躁,不耐回绝了人的喋喋不休:
“行了,老东西。”
话锋一转,言语激愤执拗:“欠我的,我终究都要讨回来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侧目又轻蔑的瞥了眼珧琢:“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仙乐族满族?那自然是,这一切都是你们欠我的。”
齐墨洄缓缓走下高台,铁辕军的刀剑警惕的对准了他,而他来到齐邬面前,又瞄一眼身后的马车。
齐墨洄手掌拍着齐邬肩头,笑得让人捉摸不透。
“不妨由你来说说,我为何会杀他们?”
隔着将近十尺,苏杳都觉得齐墨洄这恣睢笑声渗人阴邪。
可她很是好奇,恨不得掀开着严丝合缝的帘布探头出去瞧个清楚。
齐邬神色悚然又犹豫不决,低垂着头颅,难以言说,攥紧了枯瘦干巴的手,似有多难以启齿。
齐墨洄也不急促,反倒是悠悠然道:“你若是不说,只会死更多的人,那你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齐邬这才彻底被击溃,悲戚道:“因为他们……有罪。”
“二十多年前,仙乐族为妧皇后母族,背地里替皇帝做了好些难以齿启的龌龊事儿。
皇帝喜性杀伐好战,经聂家谗言后,皇帝就盯上了毗邻安平的南淮国,私底下率先搅动安平与霍都边境战乱。
随后下令仙乐族人在南淮内广而散布瘟疫,再趁此机会,与别国合谋,诛灭了整个南淮。”
往事如此惊悸,没曾想竟是这般。
南淮当年也并非小国,举国上下,几十万人,一夕之间被诛杀殆尽。
仙乐族当年是帮凶,聂家也是。
而他却还在灭国仇人的族中被扶养长大,于齐墨洄而言,岂不是日日都想杀了那些灭国仇人?
卧薪尝胆。
如此看来,齐墨洄想杀聂家和仙乐族人,其中款曲原由颇深。
珧琢不知其中牵扯,而今经齐长老出口,想来不假,当年南淮灭国一事,与仙乐族有关。
齐墨洄:“不说说我是谁吗?”
齐邬瞅了眼齐墨洄,长吁短叹后又道:“族中不少人劝说当年族长无果,而后,等我赶到南淮时,南淮已时疫横行,各国即将讨伐南淮。
我因与南淮皇族其中一人有些交情,便将她的孩子带回了……仙乐族。”
经齐邬一顿言说,齐墨洄南淮皇族身份已正名,加之为敌人养育多年,却残害了全族。
对此,难免对齐墨洄此人多了纠结。
究其根本,是先皇,是仙乐族,是聂家,一齐对不住南淮和齐墨洄。
齐墨洄见众人面色凝肃不语,又望向了马上的苏癸:“苏大将军,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说说当年你是如何劝谏先皇未果,惹怒先皇被革职,而后被聂家陷害逐渐失权,最终主动识趣上缴虎符一事的?”
苏癸面色肃然,沉吟不语。
沉寂半晌,苏癸才道:“当年之事,与妧皇后和四皇子无关。”
齐墨洄冷谑一笑:“那苏将军觉得,又与谁有关?”
齐墨洄抬手一挥,倒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可与我南淮所有无辜百姓有关?”
苏癸知齐墨洄早已日夜浸染在灭国之仇中,只得恳切相劝:“当年仙乐族中,也有违令之人,他们并不忍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残害南淮百姓,齐邬是,妧皇后也是。”
辱骂先皇丧尽天良,苏癸当真也是大胆,却无所畏惧。
往事也被苏癸娓娓道来:“妧皇后当年得知此事后,才知仙乐族多年来背地里所做之事。
“她不愿助纣为虐,即刻配了解瘟疫的方子,派人交托给了我。
但我那时被皇帝以养伤之名禁足府邸,便派副将前去南淮,哪知还是难逃聂家眼线,一路围追堵截,药方儿也并未送到南淮就被人截下了。”
齐邬忙附和:“苏将军所言句句属实,当年族中亦有少部分人反对过,只是族长太过依附先皇,对他的指示言听计从。
妧皇后得知此事后,就与族中决裂了,而后更是与先皇……”
齐墨洄同苏癸相视而望,他见苏癸瞳孔浑浊,眼底却近乎纤尘不染的清明。
齐墨洄知苏癸此人不屑于说这些话来诓骗他。
可他心中就是过不去。
他抬脚朝着齐邬身后的马车而去。
珧琢从高阶上飞速跳下,顷刻便已攥上了齐墨洄的手臂:“齐墨洄!”
一番举动,惹得在场之人皆是戒备万分。
其中纠葛,苏杳虽尽数知晓,同只露出半张邪狞面容的齐墨洄对视,仍是被吓得浑身寒怔。
无他,往日恩怨,着实不是什么好记忆。
齐墨洄对她的手段层出不穷,难保不会加害于她。
可她沉思片刻后,润了润清嗓道:“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