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是闻霆的转世,梅姬再怨他恨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英年早逝。
她几次都想现身,与七皇子说说话,可暗处的她总能发现七皇子的目光追逐着沈清姿的身影,而沈清姿亦会在他没有看过来的时候,悄悄偷看他,会偷偷脸红。
且二人极为默契,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便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哪怕只是吃个饭,也能在行止眉目之间,看出两人的缱绻情意。
少年人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旁观分明的梅姬,心就跟丢进了油锅似的,煎熬个没完——种种画面,似曾相识,令她记起,她初初和闻霆互明心意时的光景。
自她在仙界第二次化形起,闻霆就把她捧在掌心宠着,两人明了心意后,他宠她更甚,甚至是纵容,哪怕仙神诟病,她坚持以盗为道,闻霆也毫不迟疑地让她坚持自己的大道。
闻霆是仙界唯二夸她道心坚定的神仙,另外一个是她最敬重的羲衍神君。
梅姬暗地里,把那轮回使小老头儿是骂了又骂,恨了又恨。
这一日,他们终于进了暮关城。
暮关城是沈家的地盘,沈清姿三人是彻底安全了。
清璇身子骨柔弱,撑不住,去睡了。
沈清姿和七皇子两人沐浴后,不约而同来到客栈的后院,在枣树下撞见彼此。
沈清姿既高兴又害臊,索性抬头望月,微微笑道:“边关的月亮,跟京城的月亮,有所不同,更空旷些,更高远些。”
七皇子只管望她,道:“大约是边关荒芜,人烟稀少,房屋不如京城的高大华美吧。清姿,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释,我不想你有任何误会。”
一听这话,沈清姿便觉定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心不在焉问:“什么事?”
七皇子就解释了他与梅姬之间的所有事,从遭遇追杀,到被梅姬所救,被她拿走平安玉符,不得不与她同行,拖延南下,到最后梅姬离开,他要做的安排,桩桩件件,一五一十。
“……待回了大营,我会派人去寻她,若能寻到,便问问她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除了男女之情给不了,我愿欠她一个人情,她要金银珠宝也好,要权势富贵也罢,这个恩情总是要还的。”
飞扬恣意的笑容,再次回到沈清姿的脸上,月牙似的眸子闪闪发光,清脆笑道:“本就该如此!救命之恩,岂能不报?若她的要求,你做不到,我会求爹爹出手。”
七皇子微感郁闷。
原来,在她眼里,她最信任的、她认为最强大的,还是沈侯啊。
两人这一番对话,把梅姬安排得明明白白。
暗处的梅姬紧咬银牙,戴上幕篱,化作一道流光,迫切地逃离了客栈。
来到无人的街巷,她才重新化作人形。
风吹起一角蓝纱,露出她那张夭桃秾李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擦掉不争气的眼泪,踹路旁的一棵枣树,喃喃道:“闻霆!宋兮越!我一直等你想起我,只要你没忘了我,我愿意忍受委屈,回到你的身边,哪怕天天看你和那个凡人谈情说爱!可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只把我当成甩不掉的麻烦,迫不及待打发我?你不是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只要我出现在你面前,你都会一眼认出我吗?你怎能一心恋慕那个凡人女子,却对我半丝温情也无!你这个负心郎!我不要你了!”
哗啦一声,枣树倒了。
反倒把她吓了一跳,一墙之隔有人惊醒喊:“有贼!”
她吓得拔腿逃跑,一时竟忘了自己会幻形术。
残月渐渐西去,坠入了异族的领地。
破晓时分,一群兵丁围住了客栈。
两名兵丁分别敲开了沈清姿和七皇子的门。
清璇先开门,迎头看见一个黑脸的华服妇人,惊得腿软,慢慢移开身位,然后,她身后的沈清姿瞪圆了眼睛,半点踟蹰也无,噗通跪地,有气无力地喊道:“娘亲!”
清璇默默跪在长姐身边,软绵的嗓音细声唤:“大伯母。”
侯夫人轻哼一声,面带煞气进门。
两姐妹跪着后退,让出路来。
侯夫人反手关上门,解下腕上的鞭子,冷冷道:“沈清姿,把你留的信背一遍。”
沈清姿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跑,转念一想,万一她娘拎鞭子追出去,满院子追着她抽,岂不是满院子的士兵都看她的笑话?
她真丢不起那人!
她腰一软,弯下去,双手交叠,额头磕在手背上,哀求道:“孩儿不敢。”
侯夫人看到了她手背上遍布的疤痕,眼皮抽了抽,狠狠抽出一鞭子,啪一声,地板闷响,鞭子稍撩到了沈清姿的裙摆。
她厉声命令:“背!”
沈清姿哆嗦了下,唉,苦肉计失败了。
她面对异族的千军万马,都不如面对她娘亲紧张。
她含含糊糊了几句。
跪在她旁边的清璇竖起耳朵,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分辨出几个词,父兄、娘亲、保重之类的。
侯夫人又抽了一鞭子,这次鞭子撩到了沈清姿的袖口,气极反笑道:“大声点,你属蚊子呢?哼哼唧唧的。”
沈清姿见躲不过去,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拿出赴死的勇气大声道:“亲亲娘亲在上:父兄叔伯远在战场,孩儿日夜忧心,寝食难安,这就去战场帮父兄杀敌,为父兄分忧解难。望娘亲多多保重,莫要生气,生气催人老,等不孝孩儿回京再行投缳,因孩儿害怕来不及救娘亲……”
清璇吓得连忙也将头磕在地上。
不得了,她家长姐今天逃不过一顿毒打。
“……不孝孩儿清姿拜上。”最后一个字落地,沈清姿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咬紧后槽牙。
“沈清姿,你可长本事了,偷学武功不算,还先斩后奏,偷跑出京,你说,这顿鞭子,冤不冤了你?”侯夫人抚摸着心爱的鞭子,冷笑道。
沈清姿用力挤,没能挤出眼泪来,也就没法子去抱娘亲的大腿撒娇求原谅,只好闷闷道:“孩儿不孝,甘愿受罚。”
清璇上下牙齿打颤,哆哆嗦嗦抬头乞求道:“大,大伯母,清璇也有错,不,不该怂恿长姐出京,要打,就分我一半吧。”
沈清姿赶忙拉她一把,说道:“娘亲,此乃我一人决定,与清璇毫无干系,清璇懂些医术,是我拉她来的,不然她这般小的胆子,怎敢私自出京?请娘亲明察!”
侯夫人冷道:“清璇,我知你性子,这事是你长姐一人之过,你让开。虽你不是主谋,但也难逃责罚,回京后罚你闭关思过两个月。”
清璇察觉大伯母并不想罚她,扑到沈清姿身上,哆嗦着说:“大伯母明鉴,事情是我和长姐做下的,自然该一起罚我们。大伯母,长姐这一路吃了很多苦,我们还被异族人追杀,我发高烧,马匹过不去山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是长姐不肯丢下我,一定要背着我杀过去……清璇不敢求大伯母宽恕,但求大伯母不要将怒气发泄在长姐一人身上!”
沈清姿心里叫了声傻妹妹,正要推开她,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侯夫人挑眉,暗想,是七皇子,还是长平侯来求情了?
她横了一眼女儿,过去开门。
敲门的是她的大丫鬟,大丫鬟不敢朝两位姑娘瞧,快速地低声禀报道:“夫人,七皇子在挨板子呢,说是大姑娘和二姑娘是为了救他而来,所有该罚的,都该他一人领了。”
侯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女儿千山万水来救七皇子,若七皇子连这点担当也没,真不配做沈家女婿,更不配女儿的一颗真心。
侯夫人嘲讽地看眼沈清姿,道:“既然有人替你领了罚,这顿鞭子你是躲过了,但今天你要跟我回京。不是要回京,趁我投缳的时候,及时救我吗?我不投缳一次,岂不是辜负了你那封信?”
沈清姿看看门口的大丫鬟和两名守门的精兵,脸臊得通红,她娘亲真气狠了,半点体面也不想给她了。
此刻,她也顾不上体面了,着急地道:“娘亲,我来都来了,我与异族厮杀两个多月,枪法娴熟,不上战场杀敌,岂不是堕了沈家枪的威名?娘亲,我也是沈家人,沈家人不可畏战!”
至于替她领罚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必是七皇子无疑。
他那衣服一脱,露出身上的伤痕,她爹怎么着也要手下留情。
七皇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被异族和别的皇子跨国境追杀,她爹不怒才怪!
侯夫人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留信和出京这两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敢留在这里,你还要不要闺誉了?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上战场杀敌,与闺誉和嫁人有什么关系嘛。”沈清姿小声反驳,这一刻,她一定和八月那蒸熟的螃蟹一个模样了。
清璇捂脸。
大丫鬟忙背身。
两个精兵目不斜视,装聋作哑。
沈清姿再顾不得羞耻,抱住娘亲的大腿,无声地哀求。
侯夫人咬牙切齿:“这会子你倒知道体面了!跟我回京,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沈清姿救了耳朵,腿又遭到威胁,为了保住腿,怏怏地应了。
也是怕她娘亲真不管不顾,留在这里跟她死磕——长平侯在边关征战,按照惯例,他的家眷是要留京为质的。她娘跑来,不知是京里出了变故,还是单纯冒险来捉拿她的。
七皇子挨完板子,天尚未大亮,一行人去了长平侯的别院。
用完早膳,侯夫人便要带着沈清姿和清璇出发回京了。
沈清姿万万料不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她将一枚新的平安玉符送给七皇子,担心地打量他道:“你没事吧?”
七皇子行动略有些不便,轻轻摇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画下来,紧紧攥着平安玉符,温声道:“无碍,沈侯知我受过伤,没下重手,怕你挨罚,打给侯夫人看的罢了。这枚玉符,我会好好保管,不会再弄丢了。”
沈清姿点点头,眼底慢慢泛红:“好好保重,我在京城等你。”
“我知道。你也要保重。”七皇子想承诺些什么,又发现自己在京中最大的靠山竟是长平侯府,他那父皇兄弟皆不靠谱,不来为难沈家便是好的了,如此一想,由自责到发狠,重重攥住她柔腻的白腕,“清姿,我只有你了,这辈子只有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你不可以许给别人,我会发疯把你抢回来的!哪怕一辈子遭人唾骂,遭你怨恨,你也只能嫁给我!”
沈清姿心跳快了两拍,嗔瞪他一眼:“我何时说过嫁给别人?你吓唬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