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长得粗犷,胡子拉碴,身形五大三粗,与梅姬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那双骨碌碌的灵动眼眸,那股娇憨天真是她独一份的。
宋兮越不知她是怎么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可当她女扮男装进入军营当个小兵,战场上第一次救下他时,他便凭感觉认出了她。
梅姬吃了一晚上的干醋,酸得眼眶红了,此刻双手环胸,负气背对他,忍怒道:“我长了眼睛,我看到了,我知道你们有多缱绻恩爱了,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给我看的,想把我气走!可我也告诉你,宋兮越,你真正爱的人是我,你再惹我生气,我会真的生气,哄不好的那种,你死后会不得安宁的那种!我不许你娶她,你只能娶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只会娶我,只喜欢我一个……你真的好过分!”
越说越生气,仙界的甜蜜记忆与人间的悲惨冷遇对比,她难过得落泪。
她狠狠擦掉眼泪。
这个人间的闻霆,铁石心肠,根本不会心疼她,更不会管她会不会哭死。
他唯一的温柔,给了那个叫沈清姿的凡人少女。
宋兮越头疼扶额,斥道:“梅姑娘勿要胡言乱语,勿要使人误会,孤从未答应过你这些!”
他非常确定,哪怕是病糊涂的时候,他也从未承诺过她什么。
八成是她自己做梦梦到的。
梅姬闻言,越发难过,他怒也好,笑也好,妥协也罢,威胁也罢,永远只为一个人:沈清姿。
这人间果然是历劫的地方,生生把相爱的神仙拆散。
梅姬又擦一把眼泪,转过身,倔强地说:“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哪天我死心,我便会离开。金银珠宝,权势富贵,我不稀罕!”
宋兮越英挺的眉蹙紧,感觉不妥:“孤知你手段颇多,且极为诡异,你要留在我身边当侍卫,也可,但不准伤害无辜,尤其是沈姑娘。她从未伤害过你,她只是孤喜欢的人罢了。”
梅姬心寒,怒瞪双眸道:“宋兮越,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宋兮越漆黑的眸子中闪过戾气,冰冷道:“丑话说在前头而已,若你胆敢伤害她,孤哪怕遭天谴,也必将你挫骨扬灰!”
梅姬愣愣地盯着他,犹如万箭穿心。
他竟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威胁杀她?
“宋兮越,我恨你!你根本不是闻霆!”
梅姬跑了,五大三粗的身体边狂奔,边抹泪,消失在夜风里。
闻霆?宋兮越沉思,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不知为何觉得熟悉。
难道因他长得像那叫闻霆的男子,梅姬才会百般缠着他?
?
进入二月,长平侯府摘下一应白色物什,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六礼走得匆忙,礼部全力运作,顾全了皇家体面,聘礼数目之多轰动全城,给足了长平侯府面子。
二月二十六,宜嫁娶。
长平侯仍滞留在边关,只送了一封沾泪的信给女儿。
沈清姿的长兄沈冠觉和沈二叔两人操持外务,侯夫人操持内务。
婚礼前一夜,侯夫人来到女儿的闺房。
清璇红着眼圈避出去了。
侯夫人温柔的时候,眼神能溺死人,将一本避火图压在沈清姿的枕头下,笑道:“晚上无人时再看。”
“谢谢娘亲。”沈清姿抱住侯夫人的肩膀,挂在娘亲的身上,如小时候那般。
她心中万分不舍。
她想象中的出嫁,至少在两年后,但圣上身子骨不行了,必须尽快给太子娶个正妃。
侯夫人轻拍她的后背,忍泪道:“你从小懂事知礼,唯有习武一事出格,你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人人夸你聪慧,姊妹们最服你。你是娘亲的心头肉,我这辈子儿女皆是人中龙凤,你不知,娘亲有多为你骄傲。你进宫,我放心的是你的聪慧,不放心的也是你的聪慧,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怕你学了后宫阴私手段,自恃聪明,玩弄权术,变得狠心绝情,面目全非。想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想劝你贤惠善良,又怕你心慈手软,吃人暗亏……”
沈清姿热泪盈眶,低声唤:“娘亲!我突然不想嫁人了。”
“说什么傻话?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再刚强的女子,哪怕嫁个二混子,也比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强。”侯夫人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叹气,“世道如此,咱们女子生来就要忍受许多不公。娘亲呀,巴不得你能不嫁,永远做沈家最骄傲最灿烂的嫡长女,有你父兄护着,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不说这些了,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娘亲的心头肉。”
沈清姿偷偷抹泪,微微哽咽道:“娘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沉溺于男女之情,不会因嫉妒变得面目全非。我看过史书,知男子情爱多靠不住,夫妻之恩才是姻缘的根本。将来我还会是一国之母,我万不会堕了沈家的百年荣光。”
侯夫人啜泣了一声,很快便忍住,搂紧女儿柔软的身子,任由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笑道:“娘亲就知道你胸中自有沟壑,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若你嫁个世家公子、官宦子弟,爹爹娘亲自可保你一世无忧,过得不开心,和离二嫁也可。可你嫁的是储君,未来的国主,你的一举一动,关乎大宋国运,娘亲便只能劝你,莫要信了男人一时兴头上的山盟海誓,如此,将来你也少些失望,少些怨恨。若他真不辜负你,便当逛街捡了块金子吧。”
沈清姿噗嗤笑出声。
母女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夜色渐浓,侯夫人才不舍地离开。
翌日,太子宋兮越亲自迎亲,整个京城沸腾起来。
沈冠觉身材高大,稳稳地背起沈清姿。
沈清姿想起小时候爬山,上山累了,长兄背她,下山睡着了,长兄背她。
他们逃课,掏泥鳅,捉青蛙捉到别人的坟头上,大半夜才被仆人找回。爹娘责罚,长兄将小小一团的她紧紧护在怀中,娘亲的鸡毛掸子只落在长兄一人的背上……
走过长长的红毯,将妹妹放入花轿时,沈冠觉才低低说了声:“妹妹进了宫,好好过日子,一切有长兄给你撑腰。”
沈清姿隔着凤穿牡丹的红盖头,轻轻点头,怕哭花了妆,强忍泪水。
宋兮越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一贯不苟言笑的他,今日满脸笑意,可见他对这门亲事的满意。
清璇一路跟在沈清姿旁边,看到她坐进花轿,看到喜气洋洋的太子,泪水滚动,默默祝福长姐与太子永远恩爱如初。
忽然,她留意到迎亲队伍中最前面的那个侍卫,怒瞪太子,还盯着花轿,盯着盯着他竟哭了,胡乱拿袖子擦眼泪,泪水糊到额头,眉心竟隐约露出个梅花印记!
清璇惊诧。
梅花印记!
长姐跟她说过,太子有个救命恩人,是个少女,眉心有个梅花印记,不知是花钿,还是胎记。
她更惊诧的是,一晃眼,那梅花印记不见了!
清璇暗暗提心,长姐还说过,梅花少女手段诡异,徒手可将玉佩捏成齑粉,她从前想象不出来什么叫诡异,今日才算亲眼见着了。
这侍卫与梅花少女是什么关系?
是她的兄长吗?
他为何隐藏在太子的侍卫队伍里?为何哭?为何瞪太子和长姐?
他会对长姐不利吗?
清璇心慌意乱,莫名想起了很多志怪异闻,这侍卫和那梅花少女,莫非是梅花精怪变得?
她跟上了迎亲队伍,混进送嫁队伍中,牢牢盯着那个侍卫,一路进了东宫。
今日,新修的东宫十分热闹,在圣上亲临时,气氛达到顶点。
因娶了心上人,宋兮越勉强看父皇顺眼了一天,送走圣上,喝了文武百官敬的酒,他便装作不胜酒力,由太监扶着进了后院。
两人到了坦诚相待的时刻,沈清姿脑子里浮现昨晚看过的避火图,脸颊滚烫,推他去沐浴。
宋兮越知她不好意思,吩咐宫女太监退出院外,只留了个小太监服侍沐浴。
沈清姿已洗漱妥当,坐在床边绞帕子,突然门推开了,很快又关上,她抬头看向门口,不禁愕然:“你……”
将将说了一个字,那个她曾在宋兮越身边看到过的奇怪侍卫,便以非人的速度掠近她,一个手刀砍向她的脖子。
沈清姿昏迷前,只来得及用力扫下了床上的花生。
不知这点响动能否惊动一墙之隔的宋兮越。
这侍卫便是梅姬。
她目睹了闻霆娶妻有多欢喜,实在无法看他与沈清姿圆房,一个头脑发热便闯了进来,砍晕了沈清姿,她手脚无措,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一墙之隔,耳聪目明的宋兮越,听到些微响动,便吩咐小太监:“去瞧瞧太子妃想做什么,叫宫女进来服侍。”
“是,殿下。”小太监忙应道。
梅姬急得挠头,挠了又挠,终于想出个办法,变了个麻袋出来,将沈清姿装进了麻袋中。
因动用了法术,她的幻形术破了,从五大三粗的汉子变成了窈窕少女,再施个小法术,将肥大的衣裳变得合体。
小太监出来时,只看到一个穿侍卫装的美貌少女,背着一个麻袋跳窗而出,几个跳跃便消失了踪影!
他惊愕瞪大了眼,嘴巴张开。
刚要呼喊太子,他又将嘴巴闭上,默默在燃烧的喜烛里加了点东西。
他回到浴池边,小声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正收拾床铺呢,抖出了许多花生桂圆红枣栗子。”
宋兮越背对着小太监,唇角微勾,笑意从黑眸中流淌出来,攥紧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
小太监将指甲里的粉末抖在巾帕上,继续为太子搓背。
而此时,喜房外的清璇暗暗焦急。
那个侍卫进喜房干什么?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出来?
喜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切都不正常。
清璇咬了咬牙,不管那侍卫是什么人,她首先要确保长姐平安,便小心避开了宫女太监,敲了敲门,低低道:“长姐?长姐?”
唤了几声,没人应答。
她推开了门,刚打开,便听见太子一声怒斥:“滚出去!”
她吓一跳,正要退出去,便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跑出来,哧溜窜了出去。
看到清璇,小太监十分意外,目光扫视一圈,那个梅花少女竟没有回来,他手脚麻利,狠狠一推,将清璇推进房内,再将门从外面锁死。
清璇脑子发晕,一边拍门,一边惊恐地喊:“长姐!长姐!你在哪里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这时,内室门帘呼啦掀开。
她还没露出欣喜,便骇然发现,不是长姐,是太子,是衣衫不整的太子!
太子踉踉跄跄,双眸通红,眼神如野兽般凶狠,抓到她,将她扔到了喜床上。
清璇尖叫,眼泪乱流,太子捂住她聒噪的嘴,健壮的身躯便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