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让,子让,宋子让,这名字真好!”梅姬高兴得不得了,竟溜下椅子,跪下给沈清姿磕了个头。
沈清姿稳坐不动。
素日里,梅姬每次行大礼,能蒙混过关便蒙混过关,轻易不跪人,这一个磕头倒是诚心实意。
二皇子忙跳下椅子,也朝沈清姿行大礼,小人儿有些激动:“谢母后赐名!”
他扬起小脑袋,仰慕地望着沈清姿。
他见过的人不多,他觉得沈清姿身上有种令人着迷的气场,他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但他喜欢沈清姿,向往做她这样的人。
“嗯,起身,快些用膳,一会子膳食凉了。”沈清姿淡淡道。
看梅姬开心得眉毛都快要飞起来,轮到她不开心了。
这日后,子诺和子让两兄弟玩到了一处。
宫里只有他们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兄弟俩的关系越相处越融洽。
沈清姿也不阻止,只发话:“梅嫔闹腾,本宫喜静,可许子让每日来坤仪宫与子诺一处进学,梅嫔须止步坤仪宫之外,若再强闯,坤仪宫便不欢迎子让。”
梅姬因宋兮越将沈清姿放在心尖上,不大喜欢沈清姿,也不喜欢面对沈清姿时的压迫感,更不喜欢给沈清姿下跪,故而,她只每日送子让来坤仪宫,并不再进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有时,沈清姿很佩服梅姬的不屈不挠,梅姬不知受了多少冷言冷语,不知挨了多少板子,伤心痛苦一阵子,又能活蹦乱跳朝宋兮越身边凑。
梅姬将她的不着调发挥到了极致,她不给自己偷首饰了,而是给子让偷吃的穿的戴的,吃的就偷御膳房,穿的戴的就偷子诺。
沈清姿闲暇时会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读书习武,子让知晓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每每梅姬挨板子,他便跪在一旁,将玉佩等贵重首饰摘下,将偷来的长兄的衣裳脱下,恭恭敬敬还给沈清姿,顺便为母妃请罪。
沈清姿便感叹子让是个孝顺的孩子,又实在想不通,梅姬为何屡教不改。她很想看看,梅姬能执拗多久,难不成她真能执着盗窃一辈子?
子让静等梅姬挨完板子,扶着颤巍巍的梅姬回宫。
半路上,他苦口婆心不知第几次劝道:“母妃,这宫里,我只在乎您,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您别再偷东西给我了。您因为我而挨板子,我心里愧疚得很,寝食难安。母妃,为了我能吃好饭,睡好觉,求您别再做这种事了。”
以往梅姬会委屈巴巴地问:“盗是我的道,是我的爱好,母妃就这点爱好了,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不认同我吗?”
这一回,梅姬沉默许久,却是落寞地回答道:“子让,母妃没用,不得你父皇的欢心,我每次讨好他,他只会越发讨厌我,惹得你父皇也讨厌你,不愿与你同桌而食,不愿抱抱你,不愿与你多说一句话。母妃只是希望,子诺有的,你也有。母妃偷的那些,都是你父皇赏赐你长兄的,母妃希望你也有。”
每一个傍晚,她从坤仪宫接走子让,便会发现子让羡慕地望着皇帝皇后子诺一家三口。
而她不止羡慕,还嫉妒,恨不能取沈清姿而代之,可惜,她失去大半法力后,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恣意,想敲晕沈清姿就敲晕沈清姿了。
子让扶着她的手一颤,咽了咽喉咙里的哽咽,方才低声道:“母妃,您是天下最好的母妃。别人不喜欢您没关系,子让最喜欢您。母妃,不要再偷东西了好吗?长兄的是长兄的,我也有长兄没有的东西啊,比如母妃您晚上会带我爬到房顶上看月亮,会跳舞给我看,母后就不会带长兄去做这些事。”
梅姬鼓着腮帮子道:“你说得对,别人不喜欢我没关系,不过呢,有一个人有关系,那就是你父皇。你父皇必须喜欢我,只能喜欢我,他是我一个人的!”
子让听到耳熟能详的话,便知这次谈话只能到这里了。
母妃对父皇的执着,是深入骨子里的,谁也撼动不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
春秋轮回,岁月如梭,转眼已是沈清姿与宋兮越成亲的第十年。
这一年,子诺九岁,他已做了四年太子。
这一年,子让八岁。
兄弟俩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小少年。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落得比往年早些,富丽堂皇的皇宫一片银装素裹。
兄弟俩一回到宫里,便顾不上失仪,急匆匆跑到坤仪宫。
坤仪宫烧了地龙,帘子一撩开,寒风灌入,沈清姿忍不住嗓子里的咳嗽,捂住帕子咳了两声。
“一身寒气,还不滚出去!”宋兮越骂了门口的兄弟俩一句,放下手中的奏折和朱砂笔,起身来到榻边,以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榻上的人,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冷风。
兄弟俩连声告罪,急忙退了出去,待身上的寒气消散了,才又掀开帘子入内。
宋兮越倒了养身的热汤,一勺一勺喂给沈清姿,温声问:“嗓子好些了吗?”
“我哪里就这般脆弱了?别忘了,我可是从小习武,不过偶感风寒罢了,哪里值得你大动干戈。”沈清姿喝了热汤,润了嗓子,舒服许多,轻轻拨了一下挡住视线的宋兮越,望向朝她行礼问安的兄弟俩,“为何晚归?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不差人回来说一声呢?我白担心你们了。”
宋兮越瞪了眼子诺。
至于子让,他一向是无视的。
子让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子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沈清姿心知他们真遇到事了,招招手唤道:“过来我这里,说说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自清璇去世后,她每年冬日便以清璇的名义设粥棚施粥,今年因她感染了风寒,皇帝不准她出宫,她便将事情托付给了子诺兄弟俩个。
兄弟俩头一回出宫为她办事,很是重视,请教了不少人,才敢去粥棚处。
这是他们第三日出宫,前两日是按时回宫的,今日却晚了整整一个时辰,若非她打了招呼,让守宫门的侍卫留门,恐怕兄弟俩今夜要在宫外过夜了,明日回宫说不准还会挨板子。
子让噗通跪下,头垂低,似没有颜面见沈清姿和宋兮越。
子诺也连忙跪下,握了握子让的手,咬了咬牙,道:“母后,可否请梅母妃过来一叙?本不该在母后病中打扰,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事关子让的身世。”
宋兮越眉头一蹙,第一次正眼看子让,不知为何,眼皮子跳了跳。
子让的身世?沈清姿感到奇怪,见子诺郑重其事,便叫人去请梅姬。
梅姬久等不到子让回宫,焦急不已,就等在坤仪宫的一处偏殿,一听沈清姿要见她,深感稀奇,思及能见到许久不曾见过的宋兮越,她又振奋起来。
梅姬一进门,先欢喜地冲宋兮越露出个灿烂天真的笑脸,得到他冷蔑的一瞥,便怏怏不乐地垂下眼,发现子让和子诺跪在地上,她心里一慌,朝帝后行了个礼,便忙忙地问:“陛下,皇后娘娘,子让犯了什么错?如果他犯了错,必定是妾没有教好,要罚就罚妾,子让还是个孩子,身子骨受不住板子!”
子让回头,发红的眼眶中,泪水摇摇欲坠。
梅姬很想把他搂进怀里安慰,但她挨的板子太多了,没敢,只着急地望着他。
沈清姿抚了抚鬓角的散发,不慌不忙道:“本宫也正奇怪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让本宫把你给叫来。子诺,你来说。”
子诺道:“今日,儿臣和子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少女,那少女大约十三四岁,非京城口音,她本排队等着施粥,突然跑出来拽住子让,哭哭啼啼说子让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梅姬吃惊:“你们遇到拐子了?”
子诺摇头:“我们也以为遇到拐子了,但那少女能一口说出子让身上隐蔽的胎记——子让的腋下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心形胎记,子让的脚心有一块小小的烫伤疤,那少女说是她爹爹冬日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弟弟的脚上,打湿了棉鞋,她娘亲抱着他用火盆烤干双足,一个火星子迸出来,烫伤了弟弟的脚,留下了烫伤疤。”
梅姬面露惊慌:“怎么可能?子让是我的孩子,伺候他的宫人出了宫乱说,叫那少女听了去也是有的。”
“我们自不会全信了那少女的话,”子诺观察梅姬的表情,心朝下沉,“那少女为了证明她真的是子让的姐姐,就洗了脸,她的容貌竟与子让有七八分相似!她拽着子让不肯放他走,说八年前,她弟弟出生半岁多时,得了重病,爹娘带他四处求医,有一日停留在一家客栈,他们早晨醒来,她弟弟不翼而飞,而他们住的客房窗户大开。
她爹娘在那一带找他找疯了,她娘哭瞎了眼睛,坐船落水淹死了,她爹回了家便缠绵病榻,到了她八岁时,她爹病逝,临终前让她一定要找到弟弟。又过了一年,她唯一的祖母也病逝了,她成了孤儿,本来她家是个小富商,家境宽裕,但家里银钱都拿去找弟弟和给爹治病了,她没有银钱吃饭,便成了乞儿,遇到灾年,跟别人一路乞讨到了京城。她在京城乞讨了两年了,直到今日遇到子让。”
子让泪眼迫切地望着梅姬:“母妃,我是您亲生的,对不对?我跟那个少女口中的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对不对?”
梅姬下意识想摇头,但对上子让孺慕的眼睛,她实在没有勇气撒谎:“我,我,子让,我……”
蓦地,一阵旋风刮过,一只大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转头,便对上宋兮越冷戾沉沉的眸子,顿时越发心慌气短,用力掰他的手,求饶道:“陛下,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