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顿了顿,摸摸小儿的脑袋,点点头,柔声说:“娘亲生你时,也很痛呢。但想到子诺这么可爱,再痛也不觉着痛了。”
子诺甜滋滋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糯米牙,软软靠在母后腿上。
宋兮越便在此时踏进了门,见沈清姿抱着一个陌生的小婴儿,心知那婴儿是别的女人为他生的,他胸口蓦地一空。
下一瞬,站在一旁的梅姬冲了过来,泪流满面摇晃宋兮越的肩膀:“宋兮越!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辜负了我!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了来到你身边,付出了什么!你这个负心郎!呜呜呜……”
宋兮越不胜其烦,忍无可忍道:“来人!梅姬身为嫔妃,却吃醋嫉妒,御前失仪,藐视君威,将她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就知道打我板子!闻霆——”梅姬被拖走,伤心欲绝,厉声哭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其他四位宫妃站在一旁看笑话,梅姬这一闹,她们刚刚因江贵姬生下大公主而吃的醋,竟莫名其妙不酸了。
“皇后,跟朕来。”宋兮越环视一圈他的女人们,沉声对沈清姿道。
说完,他率先出去了。
一眼也没看江贵姬,一句也没问大公主。
沈清姿蹙了蹙眉,将大公主给了宫人,牵着子诺的小手,跟在宋兮越身后。
宫道上,大步流星的宋兮越忽然回身,抓住她的双肩,嗓音沉痛地问:“清姿,够了吗?”
两年了。
够了吗?
一墙之隔,梅姬被堵了嘴打板子,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有些沉闷,还很富有节奏感。
如宫墙外的气氛一般,诡异而寂静。
子诺好奇地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后。
沈清姿明白宋兮越是什么意思。
他纳妃两年了。
她望着他那双阴郁沧桑的眼睛,心中大恸,眼眶止不住发酸,涩然道:“陛下,这几年,妾也想明白了,当初梅姬的初心并非是害死清璇,妾私心重,舍不得自我了结告慰清璇,便将罪过施加在梅姬身上,对梅姬也有所不公。陛下,是妾辜负了你。”
“清姿!”宋兮越几乎喜极而泣,如死刑犯遇到了特赦令,一潭死水的眼眸如被点燃,灼灼燃烧着喜悦的光芒,“以后,我不想应付她们了,我将她们送出宫,命她们落发为尼,为先皇祈福……”
“不可!”沈清姿吃惊皇帝居然会萌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忙道,“陛下,淑妃她们虽无子嗣,却已是您的妃子,一生荣辱富贵系于您一身,她们也是您的家人啊,怎能说送走就送走,她们后半生怎么办?她们又怎么向家族交代?”
宋兮越眼眸中喜悦的光芒稍显黯淡,激荡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看着沈清姿真真切切为他的妃子们着想的眼神,带了几分试探,玩笑般问:“你每天面对她们,不会吃醋吗?不会想杀了她们吗?”
“会。”沈清姿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斩钉截铁。
宋兮越一喜,却听沈清姿又说:“陛下,妾吃醋归吃醋,一些念头想归想,妾也知,她们是家族送来争宠的棋子,但女子本就生存不易,怎能断了她们的生机?妾不想作孽。陛下,这后宫是您的后宫,您可随心所欲,荣养几个女子,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妾也习惯了妹妹们陪伴。”
宋兮越心头仍是不舒服,终究无法拒绝她任何事,便道:“那就留下她们吧。”
“多谢陛下。”
“你再跟我客气,我就收回成命了!”
沈清姿轻笑道:“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
见父母和好,快吓坏的子诺举起双手说:“父皇,抱抱。”
宋兮越一吐两年来的浊气,心情畅快,抱起子诺,笑道:“今日天气暖和,父皇陪你放风筝去。”
“好啊好啊,父皇,咱们去放风筝!”
父子二人欢声笑语。
沈清姿跟在他们身后,如玉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为自己仓促做下的这个决定感到庆幸,心头大石仿佛怦然落地,多年来的郁结消散许多。
她不能一错再错了,她必须学会与自己和解。
至于梅姬,在这深宫之中,梅姬是不可能活得快活的。
很快,后宫的女人们察觉到风向变了。
江贵姬母凭女贵,升为江婕妤,正式成为一宫之主。
皇帝不再留宿后宫,只偶尔去妃子们那里用膳,以示安抚,其他时间仍像从前一般,常去皇后宫中用晚膳。
一时之间,后妃们倒像集体失了宠。
嫔妃们纷纷猜测皇帝的身体状况,又揣测皇帝是否在宫外有了新宠。
梅姬被伤透了心,难得安静下来。
后宫一时风平浪静。
大公主的百日快到了,这一晚,皇帝又来坤仪宫用晚膳,沈清姿给他盛了一碗银鱼芙蓉羹,主动提起:“陛下,您该给大公主取个名字了,好上玉碟。今日江婕妤跟我提起,我才知大公主还没起名呢,实在失礼。”
宋兮越拿汤匙搅了搅汤羹,揶揄道:“皇后娘娘的藏书汗牛充栋,取名之事便劳烦皇后娘娘了。”
沈清姿方要推辞,外面传来喧哗声,宋兮越不悦,沉下脸:“崔逢喜,出去问问,何人喧哗。”
崔逢喜应了声是,小碎步跑到殿门口,宫门外的人已闯了进来。
果不其然,今时今日后宫但凡有个动静,大抵便是梅姬闹出来的。
宫女太监们一脸淡定。
梅姬牵着二皇子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沈清姿下手,委屈巴巴地叫道:“陛下,宝宝也是您的儿子,您可以陪大皇子用膳、放风筝,为何不能陪陪宝宝?”
宋兮越一愣,没反应过来宝宝是谁,想也不想地叱道:“梅姬,你强闯皇后的宫门,无视宫规,可知错?来人,拉下……”
“停停停!妾知道,您又想打我板子,妾今天可不是来挨板子的。”梅姬生怕皇帝又打她板子,赶忙向沈清姿求救,“皇后娘娘,那日宝宝看到陛下陪他长兄放风筝,回去悄悄躲被子里哭,问我,为何父皇不喜欢他,只喜欢长兄。皇后娘娘,算妾求您了,您就容许我胡闹一回,让陛下陪宝宝吃一顿饭吧。”
沈清姿娥眉轻蹙,冷淡瞥了眼梅姬,又看了看窘迫含泪想拉走梅姬的二皇子。
她实是无语至极。
连个三岁孩子都知何为廉耻,何为尴尬,偏梅姬数年如一日地不着调。
有个这样的娘,也不知是这孩子的幸,还是不幸。
宋兮越张口就训斥:“明知是胡闹,你还不快滚出去!你是欺皇后仁善吗?”
梅姬心中一痛,她怎会看不出,宋兮越一日更比一日厌恶她?
她进宫之前,雄赳赳气昂昂发誓要让宋兮越爱上她,只爱她一人的雄心壮志,不知不觉被岁月磨成了齑粉。
她故意不去看宋兮越此刻的眼神,只哀求地望着沈清姿。
沈清姿摸摸二皇子的脑袋,就当是给二皇子体面了,淡笑道:“那你们便留下吧,横竖多两双筷子的事。”
“谢谢皇后娘娘,谢谢你!”梅姬大喜,眉尖的愁云惨淡化作了眉开眼笑。
二皇子闻言,冲沈清姿露出个感激的讨好的笑容。
母妃常不着调,使他早慧,虽还小,却已学会了察言观色。
宋兮越黑下脸,沉声唤道:“皇后!”
梅姬坐在这儿,他们怎么吃得下饭?
沈清姿拍拍他的手,轻声道:“无碍。陛下,二皇子渐渐长大了,也该有些皇子的体面了。”
宋兮越食不下咽。
沈清姿为了哄他,不管那对欢天喜地的母子,接续上方才的话题道:“陛下,大公主的名字,还是您来取吧,这也是给大公主体面,宫里统共就三个孩子。”
“朕不感兴趣,要取便由皇后你来取,若江氏不满,让她自己取一个。”宋兮越敷衍道。
谁知,梅姬忙忙地插话道:“你们在商量给大公主取名吗?陛下,二皇子还没名字呢,我只宝宝、宝宝地叫他,你是不是忘了给他取个名字啊?”
沈清姿愣怔,问:“二皇子还没名字吗?”
没名字,怎么上玉碟?
太后当年没管吗?
宫妃们见不得梅姬母凭子贵,对二皇子下过几回手,梅姬很担心儿子的安危,极少带他出宫门。
沈清姿也只在盛大的节日宴会上,见过他数面而已,当真不知二皇子未起名字。
宋兮越冷漠道:“他没上玉碟。”
梅姬顾不上吃饭,巴巴地说:“陛下,快给咱们宝宝取个名字啊,咱宝宝也要上那个什么玉碟!”
宋兮越冷冷道:“自己取,朕没空。”
二皇子垂着小脑袋扒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不掉下来。
子诺本吃醋弟弟抢了他的父皇,见状,便同情地望着他,还把自己爱吃的食物悄悄夹到他的碗里。
梅姬心发寒,她挠了挠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便去求沈清姿:“皇后娘娘,宝宝也是您的儿子啊,求您给他取个名字吧,妾出身乡野,才学粗陋,实在想不出好名字。名字多重要啊,要叫宝宝一辈子的。皇后娘娘,求求您了。”
二皇子脸臊得通红,坐在那儿,仿佛被火燎着了似的,一滴眼泪落入饭碗,他飞快抬起小手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子诺不忍心,出声道:“母后,我的名字就是您取的,您就给弟弟也取一个吧。”
二皇子猛抬头,泪水洗过的漆黑眸子,亮晶晶地望向长兄。
子诺冲他笑一笑。
他也冲子诺腼腆地笑一笑。
沈清姿无奈,或许是当初宋兮越狠厉摔子的画面冲击性太大,她对二皇子这个小孩下不了狠心,想了想,便说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本宫便为二皇子取名子让,望他将来做个谦谦如玉的真君子。”
莫要学了他的母妃,不着调,盗窃,不知何为礼义廉耻,不知何为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