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回头,眼巴巴地看他。
折光神君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一句话能定她的生死。
莫名其妙牵连进这么大的因果,他深感命运无常。
他拍着折扇一琢磨,莫非是看轮回使亲手写的话本子看多了,他才有今日之孽缘?
若如此说,他一个看书的尚且如此,那轮回使,怕是要死在这凡人女子的手上了。
麻烦!
天大的麻烦!
折光神君笑道:“凡人修成琉璃慧心着实不易,本座不是不能收你为徒,而是,谁收你为徒,谁便是与忘情谷主为敌。他熬尽心血,着写《慧心经》,你既修成了,岂能另拜山头?”
沈清姿欣喜若狂,双眸如炬,灼灼生辉,扑过来问:“忘情谷主真愿意收我为徒吗?他,他,可怕招惹闻霆太子?”
她忐忑不安地望着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摇了摇折扇,道:“忘情谷不在六界之内,不归天庭管,闻霆更管不着。”
沈清姿放下心,纳头便拜,哽咽道:“多谢神君大恩,沈清姿莫不敢忘!”
“那便随本座走吧,去仙界,修仙去。”
折光神君掐了个诀。
青光闪现。
沈清姿的身边,出现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女子眼神哀恸,眼底深藏怨恨,她麻木地走向圆凳,踮起脚,脑袋挂上白绫,脚一蹬,圆凳倒地,她扑腾几下,漂亮的眼睛暴凸,红唇张开,吐出长长的舌头,因舌头是热的,那舌头吐出来,遇到冷气,还凝出白雾。
狰狞可怖。
不到片刻,女子扑腾不动了,气绝身亡,挂在白绫上,晃晃荡荡。
沈清姿抿唇,不寒而栗。
若她没遇到身边这位好心的折光神君,这个人偶女子的死相,就是她的死相。
吊死鬼真的很丑。
难怪民间传说吊死鬼常常化作厉鬼,百年不散。
她一个恍神,身边的景物就变了,进入了莫名的空间,周围浮光掠影一般飞速掠过凡界的山川河流。
她站立不稳,折光神君将折扇的一端递给她:“抓紧,吹跑了,本座可没工夫去找你。”
沈清姿的手受伤了,十根指头没有一个完好的,但她两只手死死抓紧折扇,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须臾,他们来到一片陌生之地。
沈清姿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身边的折光神君。
三米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因她肉眼凡胎看不穿仙灵气的缘故。
折光神君神情肃穆,朝前方的 一团迷雾喊道:“忘情谷主,折光已收回所有流落下三界的《慧心经》,还请放了小八和小九!”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地传荡开去。
迷雾散开,露出十几座相连的大山,霞光蔼蔼,仙光灿灿。
最高的那座山上,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面貌二十多岁的青年,青年踏了几步便到了折光神君的面前,双眼相当冷清,他抱了一把剑,身上有无形的剑气环绕,锋利冰冷。
他的语气和他的气质一样冷冰冰的:“经书呢?”
折光神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青年不为所动。
折光神君咳了声,一挥袖子,百来本经书叠成一摞,高高的,如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青年十分认真,一本一本查看经书,查看完了,收起经书,道了声“书收了,待我去向谷主回话,折光神君请稍等”,扭头便走。
踏了几步,他的身影已消失。
折光神君还是笑。
沈清姿缩了缩肩膀,本想问问她拜师的事,却莫名感觉此刻的神君有些危险,不适合开口打扰。
又过了一会儿,山上传出一道和蔼却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此事到此为止,两位神君就此离去吧。望两位切记,忘情谷不是彼岸宫和太阿仙宫的后花园,下一回再‘误闯’,老夫只能去找道主和羲衍论一论道了。”
话音落,两个小光团从山上砸出来。
光团砸出的瞬间,白雾合拢,忘情谷便看不见了。
那两个光团,砰砰先后砸在折光神君的周围,砸出两个巨坑。
折光神君只锦袍的袍摆动了两下,而他身边的沈清姿却被巨浪冲击得飞了出去。
她大惊失色,大声喊:“折光神君!”
可是,她被砸飞得太快了,反应对神仙来说也太慢了,当她喊出声时,早已飞得没影了。
那两个巨坑里爬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八九岁的小童,小童一张脸黑乎乎的,头发烧焦了,衣衫焦糊,他气鼓鼓地叉腰,瞪着另外一巨坑爬出的彩衣青年,向折光神君告状:
“殿下!大师兄太过分了!他欺负我!忘情谷主的门徒,把我们丢进杀阵里,他说我是鼎,天生的乌龟壳,便躲在我的肚子里,扛着我到处跑,我的个道君啊!我差点被各种天火给融了!我真服了这黑了心肝的家伙,他不也是神兵吗?还精通阵法呢,怎么怂了?”
他嫌告状不够表达他的愤怒,转了头,直接对着彩衣青年发火:“大师兄,你倒是跟忘情谷的阵法去对撞啊,去见招拆招啊!你别怂啊!你怂你别躲在我肚子里啊!”
发完火,他又继续向折光神君告状:“殿下,咱们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一起出来采摘灵草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闭着眼睛掐算,算出的凤凰花,居然长在人家忘情谷的药圃里!我们好端端出来采药,结果变成了偷药!这家伙黑了心烂了肺,我怀疑他故意领错路,今天咱彼岸宫丢了大脸了!”
叭叭叭说完,他气喘吁吁,自个儿把自个儿气成了一只涨肚的青蛙。
折光神君只盯着忘情谷,好似跟忘情谷上方的那团迷雾较上劲儿了。
彩衣青年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捏了一把小九肉乎乎的小脸蛋,讪讪笑道:“我这不是失误嘛,我哪里知道忘情谷不干人事,把凤凰花种在荒芜之地,我以为是无主之花嘛。若我知道是忘情谷种的,我哪里敢招惹。”
小九朝他翻了个白眼。
彩衣青年又朝折光神君作揖,笑嘻嘻道:“折光你莫恼,我知你失了面子,都是为了给我师尊炼丹,才引出这一桩事。也怪那忘情谷主太小气,不就是一株凤凰花嘛,多大点事,道主他老人家要多少有多少,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折光你的面子嘛。待日后我师尊成了道君,我种它个十株八株,砸忘情谷主的脸上,臊他!”
小九双手环胸,朝天直翻白眼,嘀咕道:“吹牛!”
彩衣青年扯扯折光神君的袖子,小心翼翼问:“折光?折光?怎么不理我?你真生气啦?”
“确实生气了,”折光神君淡淡望着忘情谷,“原本有桩好事告诉忘情谷主,既然他们连门都不给本座进,罢了,这桩好事,本座自己收了。”
彩衣青年搓搓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样子:“什么好事?快说说。能掐了忘情谷主的好事,我很乐意帮点小忙。”
折光神君勾唇,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有些邪气,一回头,他愣住了,左右望望。
“人呢?”
彩衣青年也左右望望:“哪来的人?就咱仨,两个兵器,一个妖,没人啊。”
折光神君笑容凝固,深呼吸:“本座从凡间带回一个凡人,她修成了琉璃慧心。”
“啥?一个凡人 ——”彩衣青年惊讶,不自觉拔高声音,被小九捂紧嘴巴,他扒拉开小九的肉手,压低声音问,“凡人修成琉璃慧心?你没骗我?这不可能啊,我师尊也看了《慧心经》,什么也没练成。我不信,这世上不可能有比我师尊更聪明的人!”
折光神君敲着折扇,笑道:“修炼这种偏门功法,不看谁比谁聪明,看的是机缘。别说了,你快算算,她去了哪儿,定是方才你们砸出来,将她砸飞了。”
彩衣青年知折光神君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信了大半,问道:“那凡人叫什么?可有带她气息的物件?”
折光神君朝小九点一点下巴:“小九,轮回使最后送来的话本子可带了?给他。”
“带了带了,专程带给殿下你采药的路上解闷呢。”小九意识到什么,颇为兴奋,快速找出那本话本,递给彩衣青年,不用折光神君解释,他便道,“定是话本中叫沈清姿的女子,除了她,没别个凡人有此等大机缘了!”
语罢,他兴奋得手舞足蹈,悄悄贴在折光神君身边,捂着小嘴偷笑道:“殿下,我说的没错吧?这回有好戏看了!我太期待了!”
“你的脑子倒是一向灵光,”折光神君拿折扇敲他脑袋,“本座带她来仙界,也是想看好戏。”
彩衣青年看了话本,掐指一算,不禁讶然,看向折光神君,严肃道:“你改了她的命,你有麻烦了。”
“从盗仙下凡起,她的命运已改。何况,六界之内,本座有何可惧。”折光神君啪的打开折扇,微微一笑。
小九胸脯一挺,傲然道:“六界之内,咱彼岸宫有何可惧!”
彩衣青年无言,朝某个方位一指:“小九,快去,去晚了,那女子怕是小命不保。”
小九目瞪口呆,食指反指自己,最终放弃与他理论。
去就去。
接回一个凡人,看一场比话本还精彩的大戏,这买卖值了。
小九化作一个大鼎,嗖的一下飞走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大鼎嗖的一下飞回来。
大鼎哐当落地,嗖的一下变成小童,同时小童身边多了一个沈清姿。
沈清姿头晕目眩,将将站稳,就见一个小童,一个彩衣青年,两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她,仿佛她是什么稀罕物件。
她有些害怕,悄悄挪步,靠近折光神君:“神君?”
折光神君忍住没瞬移走,瞥了眼小九。
小九咳嗽一声,背着手,像学堂里的孩子背课文一般说道:“姑娘莫怕,我叫小九,是折光神君的侍童,也是神兵九幽乾坤鼎。另一位花里胡哨的神仙,也是神兵,他的本体是伏羲八卦图,你叫他大师兄即可。你的事情呢,我们已知晓了,深表同情。原本我家殿下,哦,我家殿下就是带你上天的折光神君——原本我家殿下准备将你送进忘情谷拜师,但你也看到了,忘情谷已封谷了,你站在它门口,它都关上门说,跟你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