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神君稳稳接住,打开一瞧,只见一面扇面写着四个大字——十二花神,一面扇面画了十二种花——梅、杏、梨、牡丹、石榴、莲、玉簪、菊、桂花、芙蓉、山茶、水仙。
每一种花都有独特的神韵流转。
他释放神念探入。
原来,这把扇子里隐藏有“十二花神宫”。
“十二花神扇!我很喜欢,老头子,谢了!那我便告辞了,不打扰三位道君品茶论道!”
说完,他收起陀螺就溜。
道主望着他的背影,怅然道:“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老人家又要做空巢老人了。”
佛祖:“……”
忘情谷主:“……”
?
沈清姿对外界所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因为她一直处于眩晕状态。
好容易不晕了,她急切传音道:“折光神君,若您和道主他们谈话,不方便我听,我可以走开的,不必用幻术把我变成陀螺。”
她当真是一辈子没这般无语过。
折光神君上下抛着陀螺,理所当然道:“你丢了怎么办?本座如何跟你师父交代?”
“我怎么会丢?”望仙镇就这么大点。
“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更为放心。”
沈清姿被抛上抛下,心也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为自己解除法术,只得软语相求:
“折光神君,您就放了我吧,这没什么好玩的,我可以给您买十个八个陀螺,您想怎么玩都行。我还可以给您买些别的凡人爱玩的小玩具,我保证,都很有趣。”
“放了你?好啊!”
须臾。
一群凡人孩童纷纷抬头,指着天空惊呼:“快看啊,快看啊!天上那只美人风筝好漂亮好大,飞得好高好远啊!”
“啊!啊!它的线断了!”
“快!跟着它,等它掉下来,我们捡回来,它就是我们的风筝啦!”
孩童们欢呼雀跃,追着美人风筝,漫山遍野跑。
沈清姿高高地悬在天上,随风飘荡,麻木脸,委实无话可说。
她竟不知,折光神君还有一颗童心未泯的心。
她努力调动仙元,奈何折光神君幻术无双, 她与他之间修为差距太大,根本无法破解他的幻化之术。
片刻后,孩童们再次惊呼:“又有一只大风筝飞上天啦!”
一阵风刮来,沈清姿就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一只风筝,这风筝的形象是个仙风道骨的白衣神仙,头发是白色的,却难掩折光神君那张脸的清俊风流。
她再朝下看,地上放风筝的是黑衣黑发的折光神君。
沈清姿嘴角一抽。
折光神君那清润的嗓音笑问道:“放了你之后,感觉怎么样?在天上看风景,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折光神君很会嚼文嚼字。沈清姿此时哪里敢得罪他,生怕他再把自己变幻成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斟词酌句,硬着头皮传音道:
“折光神君看风景的角度,是我没有想到的。”
地面上传来女童嬉笑的声音:“快看!是老爷爷风筝,肯定是老爷爷去天上喊孙女回家吃饭啦!”
“追啊,快追啊,不能让它喊美人风筝回家吃饭!美人风筝是我们的!”
“美人风筝,你快掉下来呀!”
老爷爷风筝?向来讲究体面排场的折光神君,立即环目四顾。
空荡荡的天上就两只风筝。
一只沈清姿,一只他。
沈清姿是美人风筝。
所以,“本座是那只——老爷爷风筝?”
“应当是您。”沈清姿噗嗤一声笑出来,笑了好一阵子,才察觉隔壁气氛不对,折光神君气得快当空自燃了,她努力地挽回一下折光神君的面子,道,“他们是凡人小孩子,肉眼凡胎看不清您英俊神武的脸,童言无忌,您多担待。”
“本座担待不了。”
折光神君如遭到了重大打击一般,啪的一下风筝线断了,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坎坎坷坷朝下栽。
小孩们呼喝:“快跑啊!老爷爷风筝栽了,老爷爷风筝栽了!快去捡啊,谁捡到是谁的啊!”
沈清姿又被逗笑了。
这些无忧无虑的人类幼崽真可爱啊。
她在天上看得分明,折光神君的白衣风筝栽下去之后,落地化作人形。
白衣折光和黑衣折光互换,白衣折光掌控了风筝线轮,不一大会儿,黑衣折光化作黑色风筝飞到了天上。
黑衣折光比较冷酷,双手环胸,一身黑衣的衣服看着就很贵,黑色的袍摆迎风飞舞,肆意乖张。
他的脸在黑衣的衬托下越发面如冠玉,皮肤冷白,矜冷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
底下孩童们的叫声传来:“又来一只风筝!黑色的风筝!是个年轻英俊的贵公子,这只风筝好酷啊!”
“我长大了,一定要嫁个长这么好看的夫婿!”
折光神君微微勾唇,算这些人族小孩有眼光。
看头发认年龄,在仙魔界是极其愚蠢的。罢了罢了,凡人没见识,他一个神君,何必跟小孩子较真。
“那只老爷爷风筝呢?老爷爷风筝断了线,不知掉哪里去了?他会不会躲在哪里哭啊?好可怜啊!”
折光神君的脸黑了一瞬,这些小屁孩,胡说八道!
他怎么可能哭呢?
他哪里可怜了?
“是啊是啊,肯定是老爷爷喊孙女回家吃饭,跑得太快,摔断了老胳膊老腿,孙女也没喊回去。这只黑色的风筝是美人风筝的哥哥,这回换哥哥来叫她啦!”
折光神君高冷地望着前方飞鹰,心里哼了一声。
老胳膊……老腿……
沈清姿觉得此刻的折光神君就跟小孩子一样,傲娇得不行,应该哄一哄,便装作好奇地问:
“折光神君,您的白衣和黑衣,是不同性格吗?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
折光神君目视前方,淡漠地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沈清姿急忙回忆一遍从前读过的溢美之词,诚恳地拍马屁道:“白衣的折光神君飘逸出尘,仙风道骨,情感丰沛,丰神俊朗,活泼有趣,平易近人;黑衣的折光神君雅人深致,气宇非凡,气势凛凛,英姿赫赫,孤绝傲世。”
折光神君眼底掠过愉悦的光芒,心想,竟料不到羲衍的眼光不行,他收的小徒弟眼光倒是精准。
黑色风筝的尖头微微抬起,犹如人抬起了下巴。
他淡淡笑道:“小天仙,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沈清姿便知将人哄开心了,忙道:“自然是真心话,我一个小小的天仙,怎敢诓骗折光神君呢?”
“谅你也不敢诓骗本座。”折光神君的面子捡回来了,也就大度地不计较什么老爷爷风筝的小事了,温淡的嗓音向她解释,“本座主修熔炼之道,你应知,道门以太极图为标志,以阴阳为大道之道。
白衣修阳,黑衣修阴,本我融阴阳。因此,白衣和黑衣的性格看起来有所不同,其实,都是真我。”
“原来如此!”沈清姿作震惊状,又疑惑地问,“折光神君不是修丹道吗?”
折光神君极为漫不经心道:“丹道是小道,顺手修的。”
沈清姿默然。
好像每个神仙都有好几个拿手的本事和大道,如她师父,修时光道,“顺便”修一下杀戮道,如折光神君,修熔炼道,“顺手”修一下丹道。
师父顺便修的杀戮道,在仙界是顶尖存在。
折光神君顺手修的丹道、幻术,在仙界也是顶尖存在。
折光神君傲慢自矜地安慰她道:“你也不必自卑,待你活个几万年,你也会感到无聊,会去领略一下其他小道的风景。”
沈清姿的郁闷一扫而光。
是的,待她杀了闻霆,她就去领略下别的大道的风景。
会有那一天的。
高高飞在云端的沈清姿,尽揽万里江山的美景,心境也拔高了一些。
站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果然不一样。
歇了几日,道主和佛祖接着讲道、传道。
而折光神君对幻术上瘾了般,玩出不同的花样。
他时而化作卖糖葫芦的老翁,扛着糖葫芦走街串巷叫卖,沈清姿就是糖葫芦之一;
时而化作乞丐,沈清姿就是他手里讨饭的那只破碗;
时而化作卖打糖的小贩,沈清姿就是他手中那把敲打糖的锤子;
时而化作赌徒,到处招摇撞骗,骗仙魔和尚的灵石,沈清姿就是他骗人时摇的那颗骰子;
时而化作飞鸟,沈清姿从差点殉道中被敲醒,一睁眼就看到道主那张放大的慈眉善目的脸,折光神君化作的飞鸟站在道主的肩膀上,而她不知何时也化作了飞鸟,更不知何时坐在了道主的掌心,道主手中原本拈着的那朵花,被随意扔到地上……
她:“……”
如此惊吓,连险些殉道的恐惧都不翼而飞了。
道主佛祖整整传道三年。
沈清姿这三年修为没有增长,但悟到了许多东西,日子也被折光神君折腾得多姿多彩。
三年朝夕相处,她从刚开始的尴尬、丢脸,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她已经没有什么脸可以不在折光神君的面前丢了。
折光神君手握新得的十二花神扇,问她:“你怎么不生气?”
他从未见过沈清姿这样的人,怎么折腾她都不生气,宽容大度得过分,好像陪他玩,陪他闹,她挺乐在其中。
沈清姿的脾气棱角早磨没有了。
她清清雅雅地笑了一笑:“神君只是爱玩了些,并未伤害我,还屡屡将我从殉道的边缘叫醒,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岂会生气。再者,我师父说过,我欠下神君天大的恩情,他嘱咐我,要对神君好。师父之命,莫敢不从。”
她的双眸黑白分明,里面的认真诚挚也很分明。
折光神君将那十二花神扇轻轻在掌心敲了两下,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问:
“只是遵从师命吗?”
沈清姿唇角扬起,笑道:“也不是,折光神君对我恩重如山,我能回报一二,自然也很开心。我知道,对您来说,助我成仙,帮我下凡找人,送我仙丹,还在听道时三番四次提点我,叫醒我,这些是您随手为之,对您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天大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折光神君的语气更淡了些:“只是为了还恩吗?”
那还要怎样?沈清姿咽回这句可能把她幻化成奇怪物件的话,嘴巴熟练而敏捷地道:“折光神君人格魅力无边,即便没有这些恩情、师命,我也是心甘情愿陪神君玩乐的。”
顿了顿,她拍了句连自己都羞耻的马屁,“能博神君一笑,是我的荣幸。”
折光神君这才抬眼看她,眼角弯弯,当真被她这句话取悦到了。
时值夏日,烈日炎炎,他啪一下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时,也照顾到了沈清姿。
“你这小天仙,一无是处,嘴巴倒是还算甜,不枉本座宠你三年。”
沈清姿嘴角抽搐。
如果把她变幻成各类奇奇怪怪的物件,叫做宠,她委实受不起。
窗户大开,正对外面的青葱竹林。
她跪坐在书案前,凝神静气,将自己听道的心得体会,全部记录下来。
因她过耳不忘,如今又成了仙,她还能全部抄录一遍道主和佛祖传道时所讲的每一个字。
只是,道主和佛祖讲道时,每个字都是蕴含道蕴的,凭她的修为,她自然写不出那么精妙绝伦、高深莫测的道韵。
折光神君跪坐一旁,一面看她沙沙书写,一面静静打扇,偶尔有了兴致,还会提笔帮她写几页。
他是真神,他写出来的字,不仅好看,而且道蕴高深,沈清姿是求之不得。
写到傍晚,残阳西坠,沈清姿放下毛笔,珍而重之地收好书卷。
折光神君单手撑着下颌打盹儿,听到动静,他伸个懒腰,问道:“你还想听道吗?道主和佛祖虽离开了,但此地留有道音余韵,犹如洞天福地。德高望重的仙魔,还会留在此地论道、讲道。”
沈清姿想到师父,折光神君曾经提过师父从前经常讲道的事情,忙问:“我师父会讲道吗?”
折光神君定神看她,摇头:“应该不会。”
沈清姿忧心忡忡,又问:“您曾说,我师父受了大道之伤,这伤非常严重吗?会影响他讲道?”
折光神君眸色深沉,语气严肃道:“确实有影响,若你师父讲道时,无法大道波动,听道的仙魔立刻便会知道,你师父受了大道之伤。这些年,小八到处去寻仙草仙花,不惜得罪忘情谷主,就是为你师父治伤。”
沈清姿的心沉了一沉,蹙眉问:“折光神君,您知道我师父是如何受伤的吗?为谁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