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芳又后退一步,如掉进猎人陷阱的小兔子,惊慌无助。
梅姬深深嗅了一口气,眼眸闪亮,问道:“好香啊!漱玉,是什么味道?”
方问完,她就看到了地上的炉子、大锅和鸡头,她一愣,“你们煮的什么东西,这么香,怎么打翻了呢?漱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停芳把你炖的汤打翻了,你不开心啊?没事没事,我赔你,你再做一遍就是,只是,要让我也尝尝!”
沈清姿攥了攥拳,哑声说:“赔不了,做不了。”
“你们怎么奇奇怪怪的……”梅姬忽然顿住,鸡头?
鸡头?
哪来的鸡?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焦急地唤道:“咕咕,咕咕,咕咕,你在哪儿?快出来呀,你的主人来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灵虫!”
她拿出一个小荷包,摸出几条白白胖胖灵气四溢的灵虫。
若是平日,那灵鸡鸡贼得很,一闻到灵虫的味道,会立刻扑棱着翅膀跑出来。
今日,梅姬一连唤了二十多声,却不见灵虫的影子。
梅姬的脸越来越沉,她呆呆拿着灵虫,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鸡头,一股刺痛袭上心头,颤声问:
“那是,咕咕的头?”
地上泼洒的是咕咕炖出来的汤?
她刚刚还想着那汤闻着味道鲜美,还想着去捉一只灵鸡来,交给沈清姿再炖一回鸡汤,她跟着尝尝鲜的。
却不想,那就是咕咕的脑袋?
沈清姿尽管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但那个鸡头的确是灵鸡的头,她这些日子天天会摸一摸它的头,奖励它的听话,对它的脑袋再熟悉不过了。
她实在难以预料,她才出去一会儿,转眼灵鸡就被吃了!
那是灵鸡,未曾完全开启灵智,却也时常听她和子让论道,她分明觉得,灵鸡听得懂,修为还增长了一些。
怎么就被吃了?
“漱玉,你混账!”梅姬双目泛红,一巴掌朝沈清姿扇来。
沈清姿早有预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是我做的!”
她确实失职,也心痛相伴多日的灵鸡被吃了,但杀鸡的黑锅她不背。
闻霆就等着抓她的把柄,她万万不能因为背黑锅而死。
梅姬怒不可遏:“不是你,那是谁?”
沈清姿看向停芳,停芳不停地朝后缩,他也意识到盗仙动了真怒,闻霆舅舅又稀罕盗仙,几天前才为盗仙杀了一个真仙刺客。
他心知,他其实并不是舅舅的亲外甥,他是凡人与魔尊的孩子,生他的娘已经死了,那个盈苒公主,是他娘,也不是他娘。
他第一回怯了。
闻霆本来就不喜欢他,若知道他吃了盗仙的灵宠,会更厌恶他的!
他绊到了门槛,坐在门槛上,瑟瑟发抖。
沈清姿虽不忍,但还是指认道:“是停……”
“是她!是漱玉仙子!”停芳见沈清姿张口就要供出他,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指着沈清姿道,“我亲眼所见,是她杀了你的灵鸡,把你的灵鸡炖成了鸡汤!”
沈清姿惊愕,再没想到停芳会嫁祸给她。
她蹙眉,矢口否认道:“不是我,是停芳,我刚刚去了闻霆太子那里回话,我哪来的时间杀鸡炖汤呢?盗仙,此事,你一问便可知道。停芳吃了鸡,还喝了鸡汤,是与不是,你闻闻他身上的味道便知。”
梅姬刚要点头,停芳吓得快哭出来了,大声道:“不是我,就是你!是你是你……是,对,是你走之前杀鸡炖汤,我闻到这里有鸡汤的味道,太香了,我就进来吃了,我不知道是盗仙的灵鸡!”
沈清姿深呼吸,眼神淡漠:“停芳,那你大概不知,我去闻霆太子那里之前,是和子让在一起的,子让可为我作证,我走之前,灵鸡好好的。另外,阵法遭到过破坏,这阵法我掌控了一部分,我若进来,无须破坏阵法。”
梅姬一会看看沈清姿,一会又看看停芳,眼眸含泪,不知道该相信谁,悲愤的她大喊一声:“闻霆!闻霆!”
刹那间,清风拂动,闻霆瞬移到此。
他沉冷的眉眼,在看到梅姬的眼泪时,越发阴沉寒戾,真神凌厉的气势释放,令在场的所有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他扶住梅姬,有鬼面具侍从上前,轻声耳语几句。
停芳害怕极了,哭着说:“不是我,不是我杀了灵鸡!是漱玉仙子做的!我一个凡人,我没有半点修为,我怎么杀得了灵鸡呢?那灵鸡扇扇翅膀,就能杀了我!”
沈清姿也早想到这个漏洞,她施了一礼,眉目沉静道:“不是我杀的灵鸡,我走之前,灵鸡还好好的,子让可为我作证。”
闻霆冷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威压释放。
沈清姿一个小小的天仙根本受不住,噗通跪地。
这一声,如一击重锤落在众人耳中。
梅姬有些不忍,但看到地上的鸡头,又把头扭过去。
她要为她的灵宠报仇!
漱玉太可恶了!
怎么可以吃她的灵宠?灵鸡那么可爱!
沈清姿死死咬着唇角,咽下一口腥甜,腰背挺得笔直,无声地表达倔强。
闻霆冷笑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停芳一个凡人,如何破得了阵法,又如何杀得了灵鸡?你本就是饲鸡的侍女,灵鸡有半点损伤,都是你的错,何况灵鸡死了,还被吃了,你更是罪无可恕!”
他直接盖棺定论,“灵鸡就是你杀的,本君不想再听你狡辩。来人,此女心术不正,滥杀无辜,恐已入魔,送进问心镜,焚之以极恶黑火。三年为期,你若出不来,说明你已成魔,为了苍生安稳,该当诛杀!”
梅姬啊了声:“极恶黑火?那是诞生在孽海中,天地间最恶毒的火!闻霆,也不必如此惩戒吧?”
孽海,是六界最神秘、最危险的地方,它集中了六界的恶念、执念、怨念、贪念、邪念、妄念等一切孽念。
极恶黑火诞生于此,它亦成了六界最邪恶、最恶毒的天生之火,它能无限放大心魔,勾起受刑者最深处的痛苦,滋养痛苦,令其生长,直至受刑者入魔,最后沦为极恶黑火的养料。
沈清姿在灵物图录中看到过极恶黑火的介绍,她心中发寒、发颤。
她明白闻霆的意思了。
闻霆是要她被她自己的心魔杀死——如果她有心魔的话。
梅姬有些不忍心,扯了扯闻霆的衣角,无声地为沈清姿求情。
闻霆声音柔和,道:“她今日胆敢害死你的灵宠,来日便会害你,甚至害我。不能轻饶。”
梅姬一听,会伤害到闻霆,也就不求情了,她嘟着嘴,小声抱怨道:“我拿她当沈清姿姐姐看待,全心全意信赖她,把我最喜欢的灵宠交给她照顾,她却杀了咕咕炖肉吃,炖汤喝,实在可恨!”
闻霆轻轻一笑,道:“对,她不是沈清姿,她是黎月溶,漱玉仙子。她吃了你的灵宠,是不安好心,以后离她远些。”
“我的错,我错信了人,害死了咕咕!”梅姬唰地掉眼泪,跪在地上,捧起鸡头,闻到鸡头和鸡汤的香味,她手一颤,鸡头掉落地上。
她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扶着树呕吐。
闻霆急忙跟上去拍她的背,阴沉地扫了眼沈清姿,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送进问心塔,杵在这里碍眼吗?”
顿时,几个鬼面具侍从走出来,用捆仙绳将沈清姿五花大绑,押去问心塔。
沈清姿无法反抗,闻霆刚刚用威压震慑了她的元神,说话时灵力震荡,又使她受了内伤,最后那一阴沉的一眼,禁锢了她的仙力。
她甚至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话,虽然辩解了,也没什么用。
停芳缩在门槛处,瘦削的身子缩成一团,咬着手背呜呜咽咽哭,他红着眼眶,目光追着沈清姿,想说什么,嘴巴却没办法张开。
他若去了那问心塔,肯定没命回来的,而且还没人救他。
闻霆也未必会听他反口,因为他看出来了,不管他说不说出真相,闻霆只想找个借口杀漱玉仙子。
梅姬伏在闻霆的胸口,也呜呜咽咽哭:“我的咕咕,呜呜呜,闻霆,我的咕咕死了,被吃了……呜呜呜,它太惨了,我还没教它修炼,它还没成仙呢……”
闻霆温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眼里满是心疼,一眼也没看被押走的沈清姿,哄道:
“别哭了,改日,我召那飞升的小仙来问问,跟他一起飞升的不是还有一条狗吗?那狗得了机缘,成了灵犬,我多拿些灵石与他换,你养一条灵犬为灵宠,岂不是更威风?”
梅姬不知该继续哭,还是笑:“灵犬很好,但那灵犬灰扑扑的,没有咕咕的羽毛鲜艳……不对,那灵犬与我没什么干系,咕咕可是我的心头宝,我与它相伴多时,如今它死了,甚至连轮回也没了,我就跟自己死了孩子似的……”
越想越伤心,梅姬抱紧闻霆的腰,哇一声又大哭起来。
闻霆无奈,却不见半丝不耐烦,始终耐心地哄她。
停芳偷偷溜走,跑去找子让。
他找了半座天衢宫,才在天梧殿找到子让。
子让正在抚琴,见到停芳双眼通红,立时一掌压住琴弦,豁然起身问:“停芳,你为何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凰殷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盈盈轻笑问:“停芳,怎地这般莽撞?”
停芳奔过来,揪住子让的袖子,三言两语说完经过,最后指着凰殷道:
“是你害了我!我本来没那么想吃鸡的,是你天天使人在我耳旁说鸡汤好喝之类的话,我受了蛊惑,才会去杀鸡吃肉!
我也奇怪,为什么我随便破坏一下,那阵法就打开了,我进去之后抓鸡、杀鸡,那灵鸡也没攻击我,我脑袋发热,将它当成了凡鸡。若不是你提前布置陷阱,我怎能轻易杀了灵鸡、炖了鸡汤!”
凰殷沉下脸,淡淡道:“我是告诉你鸡汤好喝,可我没叫你去杀盗仙的灵宠啊。你后面那些话,小心些说,没有证据的事,你当知晓,凡人恶意诬陷仙君,当诛!我凰殷虽不是这天衢宫的女主人,可我也是神凰宫的公主,容不得你污蔑!”
停芳素日嘴巴毒惯了,今日又受了这等冤屈,还栽赃了对他很不错的漱玉仙子,他心里难受、愧疚、愤怒,此时闻霆也不在场,哪里会怕凰殷,哭着骂道:
“你这个虚伪、恶毒的女人,活该我舅舅不喜欢你!你这般会挑事,你那父君母君也不喜欢你!”
“你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凰殷气红了脸,恐吓道。
停芳扯着喉咙大声道:“我哪里说错了?你久不回家,你父君母君若喜欢你,怎会舍得不接你回去?”
凰殷听了这一句,如遭雷劈,脸色大变。
停芳口无遮拦的一句话,戳穿了很多美好的假象。
子让哪里听得他们在这里打嘴官司,本想一走了之,却担心凰殷气愤下伤了脆弱的停芳,便一把抱起停芳,瞬移走了。
他赶来时,问心塔的大门正巧轰然关上,沈清姿被鬼面具侍从狠狠一把推进了门内。
“漱玉!”
沈清姿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合上,将子让惊怒担忧的脸,隔绝在了门外。
她还看到了子让身边哭兮兮的停芳。
心中了然。
她替停芳背了黑锅,停芳去搬子让当救兵了。
可惜,子让只是梅姬的养子,在这天衢宫毫无话语权,闻霆杀她的心极为强烈,子让根本无法撼动他的意志。
她听到拍门声,还有子让焦急地叫她名字。
渐渐的,周围环境变幻,升起迷雾,子让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悠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一把镜子缓缓显出形来,悬在塔心,白光降下,沈清姿的元神便被那白光强行吸入镜中。
她缓缓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绡纱帐,帐上绣着雅致的玉簪花。
丫鬟轻轻撩开帐帘,偷偷瞄了一眼,见她醒着,便笑道:“姑娘醒了怎么不叫奴婢来伺候洗漱?”
沈清姿迟疑道:“香蕊?”
“嗯,是奴婢,姑娘怎的了?眼神怪怪的。”香蕊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清姿有些犯迷糊,记忆如隔着一层纱,眼前的人也隔着一层纱似的。
她分明该对香蕊十分熟悉,却又觉得好似许多年没见过香蕊了。
真奇怪。
她照常洗漱、用膳,偷偷趴墙头学武。
晚上,老太太说:“近日府里来了位贵人,是宫里的七殿下,他要在我们府上住些日子。你们姊妹莫要乱闯,仔细冲撞了七殿下。”
七殿下——
轰一声,沈清姿的脑袋如被雷霆劈了一下,眩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