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
她听到这三个字，心底竟腾起一股浓烈的、无法控制的杀意。
沈清姿握紧手中的帕子，额头悄悄汗湿，勉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失态。
老夫人见她面色不好，问道：“清姿，你可是身子不适？”
侯夫人也朝她看过来。
“祖母，我只是疲累了些。”沈清姿对上祖母和母亲关切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想哭，还想跑过去扑到她们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用力屏住呼吸，维持侯府大姑娘的风范，万万不能在弟弟妹妹们面前闹了笑话。
老夫人慈爱道:“累了，就早些去休息，天黑了，让掌灯的仆妇仔细些。”
沈清姿和清璇回了自己的院子。
清璇陪她说了会儿话，起身回房，沈清姿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脸上湿湿的，一抹，竟是眼泪。
她低头盯着指尖泪珠。
“我这是怎么了？”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大半夜爬起来，溜到演武场，挑了一杆红缨枪，就在月色下演练了一遍沈家枪法。
她明明该欣喜自己完全掌握了沈家枪法，却不知为何，总有股烦躁之感，还有一股戾气萦绕心间，从听到“七殿下”三个字开始，她便常常不对劲。
这时，有人咳嗽。
她回头，月光下，立着一个消瘦清朗的少年。
少年的眼里仿佛有陈年不化的积雪，清冷，漠然，透彻。
他道：“抱歉，我初到贵府，睡不着，起来走走，不想竟打扰了沈姑娘。”
沈清姿眯眸，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这一刻，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等待捕猎的最佳时机。
“你就是七皇子殿下，宋，兮，越？”
少年微微错愕：“是我。沈姑娘何故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若是打扰到了你，我再向你道一次歉，对不住。我这便离开。”
少年便要转身。
“站住！”沈清姿一跃跳下演武台，手提长枪，一步一步走向少年。
少年瞳孔猛缩：“你，沈姑娘你要做什么？”
“杀你！”
两个字说完，沈清姿挥起长枪朝少年刺去。
少年立即闪避。
那长枪握在沈清姿的手中，如臂指使，她的枪法快、狠、准，娴熟无比，完全不是初学者，反而像是深谙此道十数年之久。
孱弱的少年完全不是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少年跪在地上，冰冷的铁制枪尖指着他的喉咙。
少年盯着少女杀气四溢的双眸，眼里依旧清冷，镇定自若，沉声问：“沈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现在也疑惑，我为何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想杀你？这杀意太过浓烈，除了杀父杀母之仇，我实不该如此想杀你。”沈清姿眼里也困惑，只一瞬便消失，她冷冷道，“但我有种感觉，我必须杀了你，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你！”
语罢，她不再给他机会说话，一枪扎进他的喉咙！
少年嘴巴开合，喉咙和嘴巴不断涌出鲜血。
他倒在地上抽搐，身体那么狼狈，但他的眼神却温柔而又深情，哀伤而又不舍。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最后，他合上双眼，嘴角上翘。
这点点笑意，似在鼓励她做得好，鼓励她——下次遇到他，也别留手，一定要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沈清姿手中的长枪陡然落地。
她眼底的寒霜悉数融化。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颤颤巍巍地上前，扶起气绝的少年，心底泛起巨大的悲恸。
这悲恸也似隔了一层时间的纱，悲得不真切，恸得也不真切。
“宋兮越……”半晌，她嘶哑地唤出他的名字，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喉咙哽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眼前的画面陡然破碎——
“宋兮越！”沈清姿猛地坐起身。
“姑娘醒了！快，快，起来梳妆，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一刻功夫耽误不得。”香蕊打个呵欠，原地蹦了蹦，又朝自己脸上泼凉水，打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她服侍沈清姿梳洗。
门打开，二十多个丫鬟仆妇进进出出，脸上喜气洋洋，捧着大婚要穿的礼服，要佩戴的首饰。
沈清姿脑子发懵。
她好像遗忘了什么。
既然忘了，那就是不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或许，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
她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
嘴角忍不住翘起，心底泛起甜蜜与喜悦。
姐妹们来给她添妆。
清璇嘴角含笑，眼中含泪，把最喜欢的一只九连环送给她，那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沈清姿想对她说什么，话到嘴边，每每总是忘记。
她登上了花轿，拜堂，送入洞房。
当盖头掀起，她对上太子清俊如玉的脸，他的双眸满是温柔缱绻，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哑声道：
“清姿，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妻。”
沈清姿缓缓抽回手，眼神渐渐冰冷。
宋兮越脸上的喜悦僵住，有些无措地问：“清姿，可是我哪里招惹了你？我们从今天起是夫妻，应坦诚相待，若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你拿命来改！”
沈清姿冷冷说完这一句，拔下发间的金簪，一簪子刺进宋兮越的脖颈。
宋兮越惊愕，倒地。
她毫不犹豫上前，眼神冷漠如杀神，压住他的肩膀，一连又刺了三次。
宋兮越全程没有反抗，奄奄一息，声音如破风箱，悲哀地问：“清姿，为什么？”
宫女太监尖叫乱跑，乱糟糟一团。
沈清姿的世界却死寂一片，她眼里只有宋兮越流的血。
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总觉得，她回答过一次了。
“清姿，我爱你。”
宋兮越眸光渐渐黯淡，咽下最后一口气，嘴角噙着一丝笑。
沈清姿一下子清醒了，她飞快地抱住宋兮越，用手堵住他不断冒血的脖颈，喃喃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你？为什么我们注定了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画面破碎——
沈清姿又一次苏醒了。
破观，蜘蛛网，火堆，眉心有一朵梅花印记的少女。
少女羞愧垂着脑袋，慌乱地说：“宋兮越答应只娶我一个的，我无法看他跟你成亲，就把你偷了出来。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你是？”沈清姿揉揉额头，她看到那朵梅花印记，就心烦意乱。
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是梅姬啊，沈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见过的……啊！”
少女一声尖叫，不知何时沈清姿的眼神变了，在她说出“梅姬”两个字时，沈清姿扑了过来，一簪子刺中了她。
梅姬是妖，这一簪子没能要了她的命，她看着眼神冰冷的沈清姿，吓得瑟瑟发抖，捂着流血的脖子，甩开她的桎梏，尖叫着逃跑了。
沈清姿追在后面，梅姬本想骑马跑的，找不到机会甩掉沈清姿，拔腿跑得比马还快，一溜烟没影了。
沈清姿看了看马，心底有个声音催促她，快点，快点回宫！
她解下缰绳，一跃跳上马，伏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宫，一脚踹开新房的门。
宋兮越捂住了清璇的嘴，正在撕扯她的衣裙，将将露了半个肩膀出来，清璇挣扎得厉害，宋兮越一巴掌朝她脸上抽过来。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时，沈清姿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折，骨头折断的声音极为清脆。
宋兮越惨叫一声，浑身泄力。
沈清姿狠狠一脚踹开了他。
清璇哭着扑进她怀里，浑身发抖，惊恐叫道：“长姐！长姐！”
“清璇，别怕，长姐来救你了。”
沈清姿眼神依旧冷漠，泪水却流个不停。
她推开清璇。
清璇死死抱紧她的腰，大声哭：“长姐！不要，我怕！”
沈清姿还是推开了她，目光一扫，捞起拔步床头的美人花瓶，一步步走向宋兮越。
宋兮越半昏迷半清醒，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下意识朝后缩。
嘭一声，沈清姿用力把花瓶朝他脑袋上砸。
“长姐！”
“太子妃！太子！”
清璇和宫女太监们吓傻了。
“清姿，为什么？”宋兮越头破血流，彻底清醒了，哀伤地问。
沈清姿面无表情，连续砸了五下。
宋兮越彻底成了一具尸体。
“长姐！”清璇哇哇大哭，抱住她的腰，阻止她，“杀害太子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啊长姐！求求你了，不要杀他，我没事，长姐我没事！”
沈清姿踉跄了下，浑身脱力。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之仇！”
清璇哭道：“长姐，你在说什么呀？长姐，是我，是我杀了太子，不是你，不是你，是我杀了他……”
清璇看到地上的太子不动了，头已经烂了半边了，她脸色煞白，推开沈清姿，抓起滚到地毯上的花瓶，又砸了几下那具尸体。
“是我杀了他，是我，你们都看到的，是我杀了太子……”
沈清姿抱住她，闭上眼，眼泪滚滚落下：“清璇，长姐无能，护不住你，护不住沈家，护不住子诺。都死了，你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活着……”
“长姐，你在说什么，子诺是谁？”
“清……”
画面破碎——
沈清姿不知第几次醒来。
她好似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哭一直哭，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也一直哭一直哭。
怎么有那么多的悲伤呢？
她轻轻叹息一声。
“子诺，叫爹爹。”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来。
沈清姿抬起眼，此时她一手托着下巴，正小憩醒来。
穿着五爪金龙袍的宋兮越，正含笑抱着子诺，哄他叫爹爹。
她眸光骤冷，手中蓦然出现一把剑，她站起身。
宋兮越奇怪地看向她：“清姿，你……”
沈清姿毫不留情，一剑刺中了宋兮越的心脏。
子诺哇哇大哭。
宋兮越捧心倒地，愕然，不解，接着是释然，温柔笑道：“清姿，死在你的手上，是我人生最后的遗愿。”
“走好。”沈清姿记起了一切，这一回，她没有吝啬这两个字。
“清姿，你还爱我吗？”宋兮越眸中浮起泪光，哀婉地望着她如霜赛雪的娇颜。
沈清姿淡淡反问：“你是谁？”
宋兮越眼中的泪落下，哀痛更甚：“此时，我只是，宋兮越。”
良久。
他的意识已模糊，才听到清清冷冷的三个字传入耳中。
“无所谓。”
若是以我九族亲人的性命为代价，无所谓你是宋兮越，还是闻霆，我不爱你了。
沈清姿去抱子诺，子诺却哇哇大哭，不让她抱，他畏惧地看向她身后的那把黑色长剑。
沈清姿回头瞥了眼。
炼心剑。
它跟着她的元神进了问心镜。
它是她心中最大的孽念，千锤百炼，压制了尚未成长起来的极恶黑火。
故而，她见一次闻霆，炼心剑就杀一次闻霆。
在这个幻境里，沈清姿感受到了它传达出的快活。
杀得真痛快。它仿佛在说。
沈清姿淡淡笑了。
这炼心剑专为杀闻霆而生，就如她活着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杀闻霆。
她一挥手，炼心剑融入她的元神。
沈清姿抱起子诺，这回子诺给她抱了，依赖地搂着她的脖子，委屈地哭，小身子一抽一抽。
温情并未持续太久，画面破碎——
沈清姿缓缓步入长秋宫。
殿中，梅姬抱着一个小婴儿，立在太后身边，笑语盈盈。
一身龙袍的宋兮越提着剑，急切地走出来：“清姿，你听我解释……”
沈清姿手中出现了炼心剑，一剑刺穿宋兮越的心。
宋兮越，卒。
画面破碎——
江贵姬产女。
梅姬摇晃宋兮越的肩膀：“宋兮越！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辜负了我！你……”
沈清姿一剑刺穿宋兮越的心。
梅姬尖叫不止，哭哭啼啼抱住宋兮越倒下的身躯：“你杀了他？你怎么可以杀了他？他不过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孩子而已啊，你怎么就能杀了他？”
沈清姿按按太阳穴，嫌吵，也戳了梅姬一剑。
梅姬的尖叫和啼哭戛然而止。
画面破碎——
梅姬眼巴巴地说：“陛下，快给咱们宝宝取个名字啊……”
宋兮越，卒。
画面破碎——
宋兮越冷冷道：“赐梅姬，千刀万剐！”
宋兮越，卒。
画面破碎——
沈清姿再次苏醒，她走进皇帝的寝殿，看到梅姬正在给宋兮越喂进什么东西。
燃魂草。
她站在梅姬身后，没有出声，静静听梅姬诉说爱意和恨意。
许久之后，宋兮越睁开眼。
此时，他已是闻霆。
闻霆尚未开口，沈清姿便淡淡笑道：“闻霆，终于等到你了。”
梅姬吓了一跳：“皇后娘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跟你说，他吃了燃魂草，他是闻霆了，我说过，他爱我，他复苏记忆之后，他就会后悔的！”
“梅姬，过来。”闻霆察觉到了危险，制止了梅姬后面的话。
梅姬却闹别扭，反而跑远了，一面哭一面娇声骂：“你这个负心汉，我一万年不理你！你摔我们的儿子，你还要将我千刀万……啊！”
只见沈清姿不知手中何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长剑，她一剑刺穿了闻霆的心。
闻霆虽有神仙的记忆，身体却是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抵抗至少是仙兵的炼心剑的威力。
沈清姿恨极了，用力旋转剑刃。
闻霆的身体如破了个大洞，咕嘟咕嘟冒血。
“你不准杀他！我杀了你，杀了你！”梅姬疯了，使出最后一点法术，捏手印朝沈清姿打去。
“不要！快逃！”闻霆一出声，嘴巴便不停地冒血，只说了一句，喉咙便因堵满了血，再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沈清姿反手一剑，又刺中了梅姬的心。
杀了两人，也不管他二人如何互相爬向对方，演绎一场凄美的神仙绝恋，沈清姿飞快跑向东宫，一把抱住子诺。
子诺紧张地问：“母后，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姿怜爱地看着他，道：“子诺，母后来跟你道别。”
“母后，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子诺更为紧张了。
沈清姿抚摸他的脸，眷恋不舍，道:“子诺，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会一直活着，你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记忆里。谢谢你们曾经带给我的美好，我才能一直坚强地活下去。”
子诺哭了，紧紧抱住她的脖子道：“母后，儿子只希望你活着，无论怎样，你要活着啊！子诺保护你。”
她的亲人们一直在保护她，他们化成了那把炼心剑，与她同在。
滚烫的泪珠簌簌而落。
再见，子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