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怔的折光神君,徐徐抬眸,幽深的眼渐渐危险。
小九的语气愈加小心翼翼,硬着头皮说:“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彼岸宫的阵法没有坏,您口中所谓的幻境,只是您做了个梦?”
“梦?”
“是啊,殿下,我检查好几遍,各处的阵法好好的。殿下,您肯定是做梦了,可是,您怎会梦到有人强吻您呢?不强吻回去,殿下,您不是吃亏了吗?”
折光神君深吸一口气,越发郁闷,声音微冷:“阿九,你给本座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哦。殿下,强吻您的,是女子,还是男子?岂有此理!哪来的野男人、野女人,竟敢钻进您的梦里强吻您!”小九一本正经,义愤填膺,“殿下,您别生气,告诉阿九是谁,阿九帮殿下报复回去!”
“你要怎么报复?”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强吻回去!”
折光神君一挥袖子。
只听见巨大的一声铛,犹如金属撞击,小九咻的一下被拍飞,眨眼再看不到他的踪迹。
折光神君收回袖子,以手撑着下颌,继续发呆。
半晌,他抬起手,温凉的指尖触碰上温热的唇。
才碰到,他立即放下手,胸口似团了一股郁气,久久不散。
“原来是个梦。”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在大殿内响起,隐含遗憾。
小九狼狈返回彼岸宫,见折光神君又在自己跟自己对弈,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止住了八卦心思。
“殿下,还继续检查阵法吗?”
“你看着办。”白衣神君冷冷淡淡道。
“殿下,是否要喝茶?”
“你看着办。”黑衣神君讥诮地说道。
小九嘟嘴。
罢了罢了,殿下又精分了。
他立在一旁,为两位精分殿下打扇。
他常年观棋,虽比不上折光神君,但也能看出些道道。
这一局,明显乱七八糟,两位殿下都心神不宁。
他越发好奇,到底是谁入了殿下的梦,强吻了殿下。
白衣神君棋差一着,默默捡起黑子,淡淡道:“我输了。”
黑衣神君赢了,也不见脸上有喜色,随便拱了拱手说“承让承让”,冷言讥讽道:“你这般清冷,真不讨人喜欢。”
白衣神君反唇相讥:“你倒是话多,不也一样不招人喜欢。”
小九听出两位殿下话里有话,插言问:“那人是谁?”
白衣神君和黑衣神君同时朝他挥袖子,白衣神君温和一些,给他丢了一个禁言术,黑衣神君暴躁一些,又将他拍飞了。
“与你何干!”
“与你何干!”
两位神君异口同声道。
小九这回被拍得更远了。
他欲哭无泪,果然,没有白衣神君中和,黑衣神君比折光神君更残忍冷酷一些。
棋盘上开始新一局的对弈,白衣神君说:“本座今日思绪不畅,才输了一你局。”
黑衣神君冷笑一声:“本座今日思绪也不畅,不然你会输得更惨。”
白衣神君若有所思:“是那小真仙送来的信仰之力少了,才导致本座脑子不如从前灵光。”
黑衣神君难得没毒舌嘲讽他,指尖挑起一缕信仰之力,破妄之眼闪过丝丝蓝光。
“嗯?”
白衣神君和黑衣神君,瞬间合二为一。
折光神君蹙眉,再次开启破妄之眼,追寻信仰之力的源头。
“她的元神哪儿去了?荒界,魔族,幽冥石……”
他豁然起身,想了想,沈清姿从前喜爱穿红色,他随手施了个法诀,换了一身挺拔风流的红衣。
小九飞回来了,瞪大眼:“唔唔唔……”殿下,你要出门?去哪儿?
折光神君没理会他,启动彼岸宫的一角阵法,穿梭界壁,转眼来到荒界。
小九跺脚,干瞪眼:“唔唔唔……”殿下,你忘了我,你忘了带上我啊!
他一咬牙,扒开阵法缝隙,拼命挤了进去,胖乎乎的身子挤得像纸片一样薄。
荒界,一处山谷。
折光神君再度开启破妄之眼,目光穿越千山万水,搜寻流萤圣火。
当那一豆温煦的圣火出现在视野中时,世间万物都黑暗了下去,只有圣火是唯一的光明。
他随手揍服了一只天仙境界的飞鸟,坐在飞鸟背上,直奔流萤圣火而去。
三天后,他来到一处山洞,轻而易举破除两重阵法。
山洞中,沈清姿以打坐的姿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怀中放着一朵拂铃花。
他立即抓起她的手腕探脉。
脉息稳定而有力,说明她的肉身毫无问题。
但是她的元神却不在了。
他瞟了一眼对面的魔族,眸中蓝光微微一闪,唇畔不由浮上一抹冷笑。
原来是他!
他不慌不忙来到幽冥石前,目光穿透了幽冥石,正看到沈清姿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坐在花轿中。
她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全然是新嫁娘的羞涩和紧张。
然后,他看到她和一个弱冠少年拜堂成亲,那少年和外面这个假魔族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名的怒气陡然高涨!
她笑得越开心,他的怒意越盛。
沈清姿,你到底要攒多少个前夫?!
破妄之眼听不见声音,但他似乎能听到司仪震耳欲聋的声音唱道:
“一拜天地——”
折光神君感到窒息,怒到流萤圣火透体而出,浮现在体表,仿佛给他罩了一层圣火光罩,他整个人像是在燃烧一般。
“二拜高堂——”
折光神君手中出现了一把刀,他毫不犹豫,捅了沈清姿一刀。
鲜血顺着刀口落下,染红了他的手,可她依旧没醒。
“夫妻对拜——”
折光神君手中换了一把刀,他的手颤了一下,但看到幽冥石中,沈清姿朝着薛子缘弯腰,他心一横,握紧了断魂刀,捅了沈清姿第二刀。
这一刀捅下去,没有鲜血流出,但捅到了她的元神上。
他看也不看幽冥石,抱住了沈清姿骤然倒下去的肉身。
幽冥幻境之中。
薛子缘的眉眼都写着喜悦,可见,他对新娘子是多么喜爱。
司仪唱,一拜天地,他心里想,清姿,我一定会爱你一生一世。
司仪唱,二拜高堂,他心里想,清姿,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定不会辜负你。
司仪唱,夫妻对拜,他心里想,清姿,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场梦,我好怕梦醒了,你不见了。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就让我在这场梦里永世沉沦,再不复醒。
爱你,这两个字我不敢说,但我无比确定,这是我一生要做的事。
清姿,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妻子。
东宫大殿上,突然一片混乱,人们尖叫起来。
薛子缘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
他弯着腰,视线牢牢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敢动。
可他的余光还是看到了,沈清姿骤然倒下,喜帕掀起,露出她的下半张脸。
她嘴角噙笑,略显羞涩。
她分明很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她分明很是心甘情愿做他的妻子的。
可这梦,怎么还是碎了呢?
薛子缘拼命地回想,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是沈三叔没有死在战场上,还是没有梅姬?
是沈清璇没有夜闯新房,还是,他不对?
他不敢动,脑子一片空白,唯有一个问题盘旋,到底是哪里不对?
有人摇晃他,朝他大声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太子妃她……她没有呼吸了!”
薛子缘惊醒,他一步步走向沈清姿,蹲下,半扶起她,颤抖的指放在她的鼻下。
良久。
他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肩头,无声痛哭。
她死了。
没有任何人袭击,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她就这么死了。
死在嫁给他的这一天。
“清姿,到底还是我妄想了,是不是?”
下一瞬,他的元神抽离。
幽冥石中,他的梦还在继续,因为进来的不止有他的元神,还有他的一滴血,靠着这滴血,这具身体相当于真正的身体。
元神回归肉身,他立马睁开眼,抬眸,对上一双冰冷讥诮的眼睛。
薛子缘轻咬后槽牙,眨了眨眼,眨去眸中湿润,淡淡道:“原来是折光神君驾临。”
折光神君轻轻挑眉,语气如数九隆冬,话一出口,就冻得人冷彻心扉:“你喜欢她?你也配!”
薛子缘淡声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配不配。这是我和她的交易。”
折光神君拾起沈清姿怀中的拂铃花,轻蔑一笑:“你拿她师父的性命做交换?”
薛子缘没有吭声,默认。
下一刻,折光神君手中浮现流萤圣火。
流萤圣火徐徐燃烧,一寸寸烧毁了拂铃花。
薛子缘终于变了脸色,惊慌起身,就要扑过去,抢救拂铃花。
折光神君没客气,召唤出九幽乾坤鼎,重重砸了一下薛子缘。
折光神君是真神,九幽乾坤鼎也是真神级别的神兵,薛子缘只是个真魔,哪里受得了这一下子。
他被撞飞到山壁上,几声清脆的咔嚓,碎了好几根骨头,血肉模糊,唇角不断溢血。
他不顾重伤,断断续续道:“不……不可以……那是我答应送给她的……不能毁……”
折光神君睥睨而视,怒极反笑:“毒仙,你可知,她为何给你起名叫做子让?”
当他说出“毒仙”和“子让”这四个字时,薛子缘越发感到自己狼狈不堪。
他的形貌缓缓发生改变,变回了毒仙子让的脸。
折光神君缓缓道:“好一个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她给你起名为子让,教你做个君子,让你知道何为礼义廉耻、纲常伦理、仁义道德。你以为她是好心吗?不,你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只是为了报复梅姬害死了她心爱的妹妹,你是梅姬的儿子,你越是知道何为羞耻,你就越是痛苦。你还喜欢她吗?”
子让不言。
喜欢不是一瞬间的事,怎么可能因为知道了她的用心而不喜欢?
可他的确,无地自容。
半晌,他咽下一口血,轻声说:“她不是沈清姿,她是黎月溶。”
折光神君几乎要笑了:“她若不是沈清姿,你怎么可能喜欢她?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寥寥数个,而你,在她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便已经笃定,她就是沈清姿了吧?
毒仙子让,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啊?你是梅姬闻霆的儿子,你永远不配喜欢她。你曾经是她的庶子,她永远不可能喜欢你,她甚至会唾弃你,觉得你恶心。”
折光神君的话语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重重敲击在子让的心上。
他眼里终于浮现点点痛苦,手指蜷缩,掌心的伤口撕裂,渗出更多的血来,血液渗入泥土,泥土瞬间被毒气腐蚀。
与此同时,流萤圣火已经将那朵拂铃花烧成了一片灰烬。
子让盯着一小撮的灰烬,感到深深的,深深的绝望。
好像流萤圣火烧掉的不是拂铃花,而是他所有希望和寄托一般。
折光神君半分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他甚是可恶,将一个玉瓶弹到他的面前,语气再冷三分:
“你大约也瞧出来了,本座所炼制的天仙丹、真仙丹,分为阴阳两颗,一颗本座命名为欲仙丹,一颗本座命名为欲死丹,也就是毒丹。你和她同为人族,她是天命所归,你是天命所弃,所以无论你选择哪一颗丹药,只要落入你的腹中,就必是毒丹,而另外一颗必是欲仙丹。
不过,本座不能拿她的性命去赌那一半的机会。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亏欠她吗?这是一颗天神丹,你吃下它,若这颗丹药是欲死丹,那么另外一颗,必是欲仙丹。
你可愿意,为她试毒?”
子让听罢真相,毫无怨言,仿佛早料到了一般。
他沉默不语,颤抖的手打开玉瓶,毫不犹豫吃下那颗天神丹。
丹药落入腹中,药力爆开,一阵捣碎他五脏六腑的疼痛传来,他体内毒气沸腾,蒸腾的毒气蔓延到皮肤上,皮肤皲裂,渗出丝丝黑雾。
那黑雾遇到什么毒什么,连他身下的泥土、周围的石头也不放过。
他痛苦地低吟,黑色的指甲抠入山壁。
如他这般能忍之人,都发出了低吟,可见这天神丹的可怕,是有多么疼痛。
“折光……神君……是……是毒丹……”
虚空中,劫云凝聚,但不知为何,又隐去了。
折光神君心有所感。
这里是荒界,荒界能容纳的最高修为是天仙,所以没有天神雷劫。
但他认为,出了荒界,回到仙界,子让也不会飞升天神。
因为,子让是人族。
人、妖、冥三界的天神,殒落一个,才轮得到子让飞升。
折光神君淡漠瞥他一眼,不再理会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沈清姿起身,走出山洞。
流萤圣火熊熊燃烧,焚毁了沈清姿遗留的血液,以及一切气息。
最后,流萤圣火弥漫向幽冥石。
它要烧掉幽冥石,焚毁幽冥幻境。
子让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他奋力爬向幽冥幻境,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幽冥石。
流萤圣火暴怒,连着他一起烧。
内有欲死丹作祟,外有流萤圣火焚烧,子让感觉自己快死了。
可他始终紧紧抱住幽冥石,哪怕死也不愿意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