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心猛一抽，之后才是涓涓细流般的自豪涌上心头，抚平了那一瞬间的抽痛。
“我去报名了。”
沈清姿匆匆转身，招来一个侍者，吩咐侍者带她去报名。
斗法阁里少有女子来参加擂台，每次有魔女、仙女出战，便能掀起一波观众的热烈激情。
因此，沈清姿本排在百名之外，因管事私心，她直接插队到第十名上场。
她无可无不可，早晚无所谓，她是来赚灵石请客，顺便磨炼剑法的。
折光神君要了个包间。
双双落座后，他笑着问：“你想不想隐藏身份，幻化成魔族？”
沈清姿见他一本正经要指导她的样子，暗暗松口气：“可以吗？可我一出手，就会暴露我使用的是仙灵力啊。”
折光神君递给她一个玉瓶：“这是我无聊时研究的小玩意，吃下它，我再教你封住几个穴道，你体内的仙灵力，便可暂时转化为魔灵力。不过，若你遇到强劲的对手，为提高战力，可能会冲破穴道，暴露仙灵力。”
这种概率很小，因为沈清姿这个天神已经敢劈魔尊了，天神境界里，几乎无人是她的对手。
她的对手是真神，是大自在魔。
折光神君已经可以预见，第二个羲衍将会在仙界诞生。
他素来知她优秀，不然也不会被羲衍亲自开口收为弟子，他只是不知，她能如此优秀。
修行短短四百年，便有敢劈魔尊的战斗力。
折光神君隐隐感到压力。
他回想，她腾飞的这四百年，他在做什么？
下棋、看戏、下棋、看戏……
——仙魔两界恐怕没有比他更摆烂的神仙了。
折光神君低声传授要诀：“这九个穴道要封住。”
沈清姿认真求学，竖起耳朵倾听：“哪九个？”
折光神君伸出两指，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第一个，印堂穴。”
如水的冰凉，瞬间定住了沈清姿。
她一动不敢动，及时开口：“折……”你可以口述的，我记得住。
“专心！我只教一次，你记住点穴的力道。第二个，上廉泉穴。”
他的语气表情都十分严肃，看她的眼神，宛如看学堂里捣乱的淘气学生。
沈清姿默念，师父说过，她要对折光神君百依百顺。
她紧握玉瓶微颤的指尖恢复平静。
哪怕他点到了她的胸，她也面不改色。
在他教完九个穴道，问她“可记住了”，她还能淡定地回答：“记住了，多谢折光神君教导。”
折光神君的神情再正经不过了：“那你点一遍，我看看。”
沈清姿弯了弯唇。
她才不想当他的面点自己的穴道，一口吞下玉瓶中的黑色魔丹，迅速炼化，然后施展了个法诀。
果然，法诀施展出来，真的是魔气！
她指尖缠绕着一丝魔气，伸到折光神君面前，高兴地说：“折光神君，你快看，你快看，我的仙灵力真的转化成了魔灵力！”
折光神君莞尔：“一颗魔丹能持续三个时辰，你要把握时间。”
“我知道了，尽量速战速决。折光神君，你好厉害！”
“小道尔。”饶是经常被夸，折光神君被喜欢的女子夸奖，心还是会轻飘飘的，自由飞翔。
“你的丹道，就和我师父的杀戮道一样厉害！折光神君，虽然是废话，虽然你不在乎，可我还是想跟你说，真的很感谢你，自从我踏入仙界，你就帮我良多，教会我许多东西——就和我师父一样。”
折光神君那颗自由飞翔的轻飘飘的心，咣当一声，落到了实地。
吧唧，摔了个透心凉。
他温柔的浅笑僵在脸上，几乎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可不想当你师父！”
子让隔着母子身份，有多惨，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的。
他可不想在她心里留下师徒关系的痕迹。
缓了缓神，他振振有词道：“你是羲衍神君的亲传弟子，唯一的弟子，六界之内，没人敢做你的第二个师父，也没人有资格做你的第二个师父。”
沈清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意思到了就行了。
她本就没想认第二个师父。
今生今世，她只有羲衍神君一个师父。
前途未卜，生死不知，何必引人伤怀。
她背对他坐下运功，熟悉魔灵力。
无声的拒绝。
折光神君一手撑着额头，默默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眼底闪过黯然。
不过，她小看了他。
她才四百多岁，而他活了三万多年，比耐性，比时间，她在他面前是小巫见大巫。
被拒绝、沮丧、失落、心酸，这些滋味，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嘛。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折光神君竟摆脱了他在摆烂的震惊心态。
高手之间对决，速度是很快的，除非是打表演赛。
沈清姿才学了十几个魔族法术，就轮到她上擂台了。
第一个对手，是一个大光明魔，今天已胜了十三场。
他块头极大，只围一条兽皮裙，袒胸露乳，面上戴了只鲜红的恶煞面具，仿佛整张脸都血淋淋的，面具后的眼神极为凶恶，像极了盯上弱小的猎物。
沈清姿站在他面前，只到他上身的一半，显得极为小巧玲珑。
两人对比惨烈，观众席刹那间沸腾。
有个魔族的声音极大：“揍她呀！我们最喜欢听女人惨唧唧的哭声！”
“哈哈哈！”
“揍她！揍她！”不知多少仙魔齐声呐喊。
折光神君蹙眉，开启破妄之眼，记住了那个喊声最高的魔族的真实相貌。
他摇铃唤来侍者，随手抛出两颗棋子，一颗黑子，一颗白子。
侍者瞪大了眼，惊问：“仙兵榜上的黑白棋？”
“嗯。”折光神君漫不经心应了声。
侍者仔细瞧了瞧，眼睛瞪得更大：“有一丝雷光，是经历过飞升雷劫的黑白棋！”
折光神君有些不耐烦。
少见多怪！
侍者探入神识，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而出：“每颗棋子里面囚禁了一个龙族仙君！天哪，竟然是失踪已久的迟冥仙君和初容仙君！”
说罢，侍者本能地八卦问，“别川仙君呢？”
据说这三位仙君当日跪在彼岸宫门前，苦苦哀求漱玉仙子原谅。
后来就失踪了。
没人敢搜查彼岸宫。
于是三位仙君的行踪就成了谜。
有人说，他们被诓骗去了北缅之地，抽龙筋扒龙皮，挖龙心掏龙肾，十分之凄惨。
破案了破案了！
原来他们被囚禁在了黑白棋子里！
那么，眼前的狐狸面具人就不难猜测，十有八九是大名鼎鼎的折光神君！
侍者腿一软跪下，恨自己多嘴。
他撞破了大秘密，折光神君万一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在仙魔两界女子们眼里，折光神君风光霁月，丰神俊朗，是陌上人如玉的佳公子，是权势滔天的彼岸宫主。
而在男子们眼中，折光神君心狠手黑，毒辣无情，他的湮灭丹一旦出手，从来没有一颗不索命的。
折光神君与斗法阁的阁主有几分交情，不怕泄露身份，道：“嘴巴闭紧点！黑白棋，压台上那名女子胜，得来的赌注，再连本带利全部压她胜，她打几场，我压几场。”
侍者小鸡啄米点头，乖巧得不得了：“是是是，小的记下了。”
侍者起身，恭敬后退，出了包间，拔腿就跑。
擂台上。
沈清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把那点张狂叫嚣放在心上，装作气冲冲的样子，一拱手，说了声“请赐教”，便甩起秋水无极剑幻化而成的魔鞭，啪一声，宛如游龙，抽向魔族大汉。
不知观众联想到什么，气氛更为热烈。
魔族大汉身体很是灵活，躲了开去，只鞭子稍抽中他的肩膀。
“小娘子，只有这点能耐，可奈何不得魔爷爷我哦！”大汉嘿嘿一笑，挥起战斧砍向沈清姿。
他表现得很是轻敌，但行动上绝不轻敌，看似轻飘飘无章法的一斧，沈清姿却从正面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能量。
她眼中战意升腾，试探三招，第四招任凭那魔族大汉砍在她手臂上，手中鞭子却是卷住了他的脖子。
她冷面无情，回撤鞭子。
大汉的脑袋便像陀螺一般，不停旋转。
他的身体还在原地。
嘭一声倒地，四分五裂，仅留一把斧头和一件兽皮裙。
那兽皮裙是一件仙族神君的皮，看花纹，应是麒麟族的。
观众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一颗戴面具的硕大头颅，旋转飞起，撞破擂台结界，狠狠撞向七楼。
七楼传来一声惊叫，过了几息，才有个面具人气急败坏将那头颅踢下楼，他死死抿紧嘴巴，捂着脑门上好大一个包，再不敢喊叫污言秽语。
折光神君看得分明，那面具人正是之前他准备教训的家伙。
他烦恼地揉揉额角。
话本子里缠郎追烈女的套路，都被她堵死了呀。
楼上楼下，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女子们的喝彩欢呼声超过了男子。
斗法阁的房顶轻轻颤抖。
比试者们脸色郑重。
忽然，沈清姿跪下，蹙着眉头，捂着胳膊，面露痛苦。
她手下魔光不断，修复战斧砍出的伤，变换过的声音娇娇软软，颤颤巍巍，虚弱地说：“我，我还能战。”
折光神君以袖遮脸。
演技太差了！
不到片刻，第二个对手上台，是个仙族，不知出自仙族的哪一个家族。
沈清姿勉勉强强用二十招重伤对方。
对方十分狡猾，见不敌，顺势撞破结界，掉下擂台，自动认输。
输了之后，没脸留在斗法阁，不顾伤势严重，掩面奔逃。
沈清姿气喘吁吁，扶住双膝，魔鞭无精打采垂落她的脚边。
她状态不佳，有人看到斩杀她的机会，很快便开始第三场。
观众中的大部分魔女仙女压了沈清姿赢，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上场的仙族押上了自己的半副身家。
那仙族戴着温和无害的梅花鹿面具，他彬彬有礼，嗓音和他的面具一样无害温润：“姑娘，请赐教。”
沈清姿耳朵一动。
好耳熟又好陌生的声音！
她仔细一想，终于记起，他是她某个轮回身的虐恋“前夫”啊！
问心塔里，幻境中，噬魂钉的滋味，她可是毕生难忘。
而这人，她其实也见过。
唤作云翼神君。
他是稀有的长翅膀的龙族，通体雪白，翅膀也是白色的，展开时，犹如两团和软的白云，故名云翼。
因这双翅膀，他跑得极快。
上一回仙魔大战，他与魔尊对上，见势头不对，立马逃跑。
可，云翼神君不是真神吗？
他混在天神、大光明魔一堆里，不脸红吗？
这家伙果然如传言一般猥琐。
沈清姿严阵以待，在冲破穴道的临界点，拼尽全力甩出三鞭。
这三鞭里，蕴含了无尽的杀气与剑气。
她连魔尊都敢当众劈一剑，云翼真神算什么？
越想，她的鞭子越凌厉，剑气越锋利，一往无前，无可抵挡。
云翼神君惊奇，本想先试探几招，哪知第一招对方就拼命，他狠狠挨了一鞭子，心神震动。
剑气！
鞭法里为什么会出现剑气？
好熟悉的剑气！
是什么剑法？
来不及多想，云翼神君连忙举剑抵挡。
可他的剑法哪里比得上太阿剑法，根本不敌，第二鞭重重落在他的背上，恰好落在伸缩翅膀的翼孔处。
他心知不敌，飞身而逃，第三鞭又来了，缠绕在他腰上。
然后……
没有然后了。
鞭子上的剑气将他腰斩成两半，剑气乘胜追击，灭杀他的两半身体和元神。
斗法阁隔绝仙魔殒落的异象。
云翼神君的尸体落地，现出原形，化作龙族尸体碎块。
龙头上，两只硕大的龙眼死不瞑目。
沈清姿愣怔。
这是她成为天神之后，真实地感应到心上一条裂痕愈合的全过程。
有人认出来，低呼：“云翼神君！”
“是云翼神君！”
“他不是真神吗？天哪，他被一个小小的大光明魔杀了！”
“老不要脸的，竟混在大光明魔里，呸！龙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天帝为了救心爱的儿子，穷疯了呗！龙心不古哟！”
“云翼神君上一回仙魔大战，被魔尊重伤，伤势未愈，所以只敢混在天神堆里吧。”
有魔族幸灾乐祸笑道：“啧啧，死得真惨啊，真神死在一个大光明女魔头手上，仙魔两界会铭记他一百年！”
无论如何，沈清姿以大光明魔的实力，斩杀了一尊真神，魔族们热情友好地询问沈清姿大名。
来此地，不就是为了扬名吗？
上擂台赛的，只要能来回赢十场，没死，魔族就会摘下面具，为自己扬名，希冀自己能入魔尊的眼，得到尊上的赏识。
沈清姿摇摇头：“多谢大家的喜欢，我法力全失，要休息片刻。”
说罢，她一步一步，脚下虚浮，似受了重伤，或者反噬，艰难走到幕后。
穿过三道门帘，她换了一张面具，衣服幻化成新的款式，健步如飞。
她推开门：“折光神君，我们快……”
恰好，折光神君也要来开门。
她一头撞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