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神君的心跳声又快又大。
他下意识伸手扶她。
沈清姿趔趄了下,连退两步,压下别样情绪,急声说:“我们快离开!我没想到,云翼神君这么容易就被我杀死了,我正准备百招不敌,就假装重伤逃下擂台的。现在,肯定有仙族把消息传回龙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翼神君的死,就让魔族来背,反正魔族乐得背这个锅。”
折光神君却不慌不忙问:“疼吗?”
“什么?”沈清姿迷惑,以为他在问擂台受伤,正要说那些都是她演的。
折光神君又问:“脸撞疼了吗?”
沈清姿无语。
她在说十万火急的大事啊,她脸疼,就疼了一下,有什么打紧?
侍者送来两个储物玉符。
折光神君扫了眼,满意地收起。
沈清姿的储物玉符中,是打比赛赢来的奖励。
两人伪装成斗法阁中的侍者,匆匆离开。
沈清姿扫了眼储物玉符,这是她成仙后第二次赚灵石,第一次是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战后天庭有给她补发军饷。
她颇是遗憾,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云翼神君太不经打了,三招就被我打死了!我怀疑他是豆腐变的假云翼!”
若不是云翼死了,她还能再打几场。
折光神君忍俊不禁:“你三场打得都很快,仙魔都是修炼了几千年几万年的老妖怪,你那点演技,骗三场就够了,第四场,恐怕只有傻子才敢上去。”
沈清姿赧然:“我答应你要速战速决,第二场勉勉强强才过了二十招,第三场又捡漏碰到重伤的云翼神君。”
她语气虽赧然,眼神里却油然而生一丝骄傲。
折光神君深感脸上有光,与有荣焉笑道:“哪怕是重伤的,他也是真神。明天的战斗,你保命应是无碍,我便不担心了。你想吃什么?”
他抛着储物玉符玩。
沈清姿瞄了一眼,好奇问:“折光神君方才押注了?”
“是呀,押你赢。想不想看看我赢了多少?”
“好啊。”
沈清姿在侍者呈上储物玉符时,便产生了好奇,此时心愿得偿,顺手接过储物玉符,神识略略扫过。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
连赢三场,好歹她打败的、杀掉的都是天神、大光明魔一级的,她以为她一夜暴富了。
可看了折光神君的储物玉符,她一瞬间又从暴富被对比成了乞丐。
早知道……
罢了,哪来的早知道。
沈清姿养气功夫好,很快调整好心态,将储物玉符还回去:“折光神君眼光真好。”
“该是我谢你,我就坐了一会儿,一盏茶还没喝完,便赢了一把神兵,比我给仙魔炼丹赚得还快。”折光神君笑容满意。
沈清姿生怕自己破功,指了指街头最豪华的一家酒楼:“我们去那家试试,听说味道不错。”
折光神君眼神古怪,问:“你听谁说的?”
“之前在另一家酒楼打听消息,我听几个魔族说的。”
两人进了酒楼。
沈清姿凭听来的只言片语,直接道:“听说你们店有三道招牌菜,先上这三道招牌菜。”又让折光神君点他喜欢的。
折光神君点了四道菜,听名字是极为清淡的灵花灵果,沈清姿留心记住。
七个菜很快上来。
沈清姿举起筷子的手一顿,瞪着那油炸的摆成凤凰飞天形状的菜,迟疑问:“这道菜,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为什么闻着有股肉味?
来到仙界后,她已茹素,只有做饺子馅时,二师兄才去杀些低阶未开化的小兽。
魔小二殷勤地说:“魔女阁下,这道菜是用凤髓做的,凤凰油炸凤髓。”
“凤髓?凤凰的脊髓?”
“正是!”
沈清姿一阵反胃,又问另外两道菜的材料。
魔小二字字清晰地介绍:“这道汤名为‘潜龙在渊’,是用带肉的龙骨做的,肥瘦相间,入口即化,汤汁鲜美。这道烤肉名为‘旧日灯影’,是用金乌的肉做的,每一片肉都切得薄如蝉翼,稍加熏烤,薄脆鲜咸,口齿留香。”
沈清姿缓缓放下筷子,酸意直抵喉咙口。
魔小二笑嘻嘻道:“魔女阁下放心,都新鲜着呢,平日里可吃不着,偷猎仙族,一旦被发现,会被仙族打死。只有仙魔大战时,我们才能从战场上捡到仙族的血肉,用来做大菜。”
沈清姿举目望向外面,这才发现大堂里坐的全是魔族,客人们谈笑风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她脸色发白,声音颤抖,问:“你们酒楼,用人族做菜吗?”
魔小二嘿笑:“魔女阁下说笑,自从羲衍神君在仙魔大战中与我们尊上斗了个不分胜负,又常常开坛讲道,不拘仙魔都可去听道起,葬魂坡的所有酒楼就定下一个规矩——不准以人族入菜。”
沈清姿心里的寒意和杀意,这才消散大半。
但她吃不下去了,示意魔小二出去,定定神,看向对面自在吃喝的折光神君。
她的手搭在腿上,只要他说一句离开,她能拔腿就走。
折光神君只动他点的那四道菜,对另外三道菜,既不会感到恶心愤怒,也没有尝尝的兴趣。
他将白玉酒壶递给沈清姿:“斟酒。他们家的酒,名为月光白,味道极妙,在魔界能排前三。”
沈清姿挥手,施法将那三道“招牌菜”毁掉。
在她看来,仙族各族以及魔族,都能化为人形,有些仙魔还与她打过交道,仙魔在她眼里只分敌我,不分种族高低。
她没法将他们当做食物入口。
她不知那些魔族是怎么下口吃下去的,也不知仙族是不是也有神仙偷摸摸吃魔族。
沈清姿斟酒的手很稳。
折光神君暗暗点头。
这点小场面吓不到她。
他执起另外一把白玉酒壶,倒满沈清姿面前的酒盏:“你也尝尝。”
“好。”沈清姿先端起酒盏闻了闻,清淡的酒香压住了招牌菜残留鼻端的肉味,再浅浅喝了一口,神色放松许多,“甘醇,绵长,后劲很足。的确是好酒。”
这酒还有增进魔族修为的功效,长期饮用能改善魔族修行体质,但她不是魔族,便没提。
她喝完一杯,折光神君给她倒了第二杯。
沈清姿无意喝醉,第二杯品得极慢,数次折光神君劝酒,她都只浅尝辄止。
直到折光神君酒足饭饱,她才一口饮尽杯中剩酒。
折光神君微醺,走路的步子微晃。
沈清姿扶他下楼,几乎是逃出这个犹如地狱的酒楼,左右看看,无奈说:“折光神君,你醉了,我送你回彼岸宫。”
“我没醉,我这叫,这叫,”折光神君顿了顿,才接上后面的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嗯,你还是醉了。”
“我不是醉酒,我只是醉了。”
“对对对,你醉了你醉了,我们回去。”沈清姿随口敷衍地哄他,艰难拖着他穿过人流。
她身上的魔气还没到时辰自动消失,这会儿不能直接回营地,否则会被当成强闯仙族阵营的魔族,真神一剑杀了她,她到哪儿说理去。
折光神君靠着她的肩膀,双颊酡红,如染了一层胭脂般艳丽。
他喃喃低语:“我醉了,我真醉了,什么套路都不管用,我醉了啊……”
沈清姿不懂他在说什么,转头瞥了眼他的脸,忍不住发怔。
醉后的折光神君,显出几分娇弱,面容娇丽,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又想起,之前那酒楼中魔女们娇羞地大放厥词“倘若睡上一睡,不知能否飞升天魔,哪怕不能,我也是极愿意的”。
此等六界艳色,倒是的确值得魔女们冒一次险。
“清姿。”注意到她看向自己,折光神君忽然唤了一声,捧起她的脸,漆黑的双眸醉态朦胧。
沈清姿吓得头朝后仰。
然而,他动用了仙法,使她动弹不得。
沈清姿从未在公开场合与人拉扯,低声警告:“折光神君,放开我!”意识到放开这个词可能会引发的恶劣后果,她立即换了个词,“松开我!”
折光神君盯着她一张一合殷红的唇瓣,捧脸的双手用力一挤。
沈清姿的嘴巴鼓成鱼嘴,轻轻动着,只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折光神君着急,本能地开启破妄之眼,仔细盯着她的嘴巴,“你再说一遍,我听着呢。”
沈清姿也觉醉了。
谁家听,是用眼睛听的?
看来折光神君的醉意不是装的。
她拍打他的手臂。
他的破妄之眼,令她极为不自在,因为这双眼睛窥探过她的心,或许真能读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果然,折光神君的目光移开,落在她如玉纤纤的手上。
他抓住她的手,紧紧相扣,牵好。
沈清姿大大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牵着他四处乱转。
等过了三个时辰,她就立即送他回去。
在折光神君发酒疯之前,沈清姿偏头虚心问:“折光神君道法高深,能否为我讲道?”
“讲道?”
“对,我对‘弗居’二字有所不解。”
“弗居,”折光神君走路轻飘飘的,把沈清姿那只手双手抱住,揣在怀里,时轻时重揉捏,像玩一个有趣的玩具,又像确认他抓住的是真手而不是幻觉,嘴上他倒是能一本正经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他解释了“弗居”二字,不用沈清姿另起话题,就自顾自喋喋不休,讲起了羲衍神君昔日的一些传闻。
沈清姿听得出神。
她与师父的师徒缘分太浅,才不到四百年,师父就殒落了。
对修仙之人来说,四百年,只不过是打个盹儿的时间罢了。
一连转三条街,折光神君的嘴巴就没停过,沈清姿弯唇想,原来醉酒后的折光神君是个话痨。
幸好她布置了结界,不然外面擦肩而过的仙魔听到有人讲道,不知会不会围住折光神君。
他高低是一尊真神,他只是低调,实则道法高深,对道的理解不比师父和魔尊陶笙差。
沈清姿每每获益匪浅,即便已是天神,仍感觉受益颇多。
忽然,折光神君定住不动了,望着一个方向,眼睛眨也不眨。
“折光神君?”沈清姿也停下脚步,奇怪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折光神君此时的表情动作像极了小孩子。
听到沈清姿的声音后,他微微歪头,疑惑地眨眼。
然后,他用咯吱窝夹住沈清姿的手腕,生怕她跑了丢下他不管,举起双手,握成拳头,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眼里的蓝光闪过一片又一片。
“好宝贝!”他兴奋地对沈清姿说道,拖住她的手,就朝一个小摊那里冲。
沈清姿被他一连串的言行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处处讲究排场和体面的折光神君吗?
魔族小摊贩的半张脸覆盖着鱼鳞,谄媚笑道:“这位客官可有看中的?我常年待在葬魂坡,做了五千年的生意,童叟无欺,是这条街上信用最好的小贩,客官可去打听打听。”
折光神君直接抓向一对耳坠。
小摊贩马上竖起大拇指奉承道:“客官有眼光!这是七彩锦鲤珠,来自东海,只有寿终正寝的七彩锦鲤的内丹,才可化作七彩锦鲤珠。不止光泽漂亮,还能带来好运,客官买来送给您的夫人,寓意最好不过。”
折光神君扔给小贩一个储物玉符。
小贩稍稍一查看,嘴巴咧到耳后,鱼鳞都因愉悦而粼粼生光。
折光神君右手一抹,那两颗七彩锦鲤珠便化作一粉一紫,恰好与沈清姿今日的衣裳颜色相符。
他二话不说,扯起沈清姿的耳垂,将耳坠朝她耳洞里穿。
沈清姿怕他扎到自己,不敢动,连忙说:“折光神君,我不是你夫人,你送错人了!”
折光神君眼里的醉态不知何时消下去大半,微微一笑道:“你应该听你师父的话,折光神君送给你的,你决不能拒绝。”
沈清姿垂下羽扇般的眼睫,不再挣扎。
折光神君戴好了右边的粉色耳坠,又给她戴左边的紫色耳坠。
指尖轻柔地托起她的耳珠,耳珠顷刻间变红,并渐渐蔓延开去。
折光神君指尖微颤,仿若看到雷劫过后天边最美的彩虹。
他眼里的笑意加深,快活从眼底蔓延到唇角:“好了!”
说罢,他掏出揣在怀里二十多年的长明珠钗,顺手簪在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