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主修杀戮道。
这一点，她没有骗沧暝宫主，是沧暝宫主自己不信。
就像她曾说自己是羲衍神君的徒弟，别人不信一样。
她震荡杀戮道，一共捕捉了九片大道残韵。
之后，无论再如何寻觅，也找不到了。
不过，羲衍神君修的道太多，主修又是时光道，他在讲杀戮道时，也会涉及时光道。
沈清姿顺势修炼了一点时光道。
她对此不精通，震荡那细得像牛毛一样的时光道，根本无法引起师父的时光道韵共振。
她并没有气馁，一头扎进《太阿仙经》中，苦心钻研，又拿山河岁月图做试验，细细体悟时光规则。
有一回出关，她把头发练白了不自知，吓坏了折光神君，吓呆了吞天蚁桃夭一众人。
沈清姿走路发飘，双目呆滞，摇摇晃晃。
折光神君瞬移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她，跳入山河岁月图中。
沈清姿发懵的脑子迷糊得更厉害：“折光，你慌什么？”
折光神君紧紧箍住她的腰，指尖轻颤，一字一顿道：“漱玉，你太累了，你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求道的过程，虽艰且阻，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每一小步的进步，都让我心生欢喜。我正想告诉你，我摸到了一点时光道的门道……”沈清姿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胸前散落的一缕白发，话语止住。
她抓起那缕白发，扯了扯。
头皮微疼。
是她的头发。
她恍惚的脑子陡然清明，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好笑道：“被我的白发吓到了？我只是拿头发做了个实验，毕竟头发不知道疼，若是拿其他部位做实验，我也怕疼的。”
折光神君悬着的心落地，气极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为何要拿自己做实验？山河岁月图里那么多草木，随便拿棵草木做实验不就得了？”
沈清姿捂着额头，讨好笑笑：“我又不傻，当然是先拿草木山石施展时光法术的。不过，我到底是要拿这个杀人，所以就拿我自己的头发试了试。别生气，我保证没有危险，过几日，头发就会变黑。”
“何须过几日，今日，我就帮你变回来。”
折光神君的嗓音忽然变得温柔如水，抱着她，大步流星走进茅草屋内，轻轻将她放在草席上。
他俯身下来，吻住她的唇瓣。
沈清姿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她心中急迫，岂敢把时间浪费在风花雪月上。
正要挣扎，折光神君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按压在玉枕两边。
“漱玉，我难受，别推开我好不好？”
他垂眸，让她看清他的眼睛。
他眼里有忧伤，有担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怕她死了。
沈清姿动了动手腕。
折光神君失落，她就这么抗拒，不愿意接受他吗？
他只是想让她停下脚步，休息一下。
他行不来用强那套，微微松了力道，放任她离开。
却不想，他才松了手，下一刻，一双手就追了上来，搂住他的脖颈。
他的脸不由自主压了下来。
沈清姿稍稍抬头，吻住了他。
折光神君失落的脸，蓦地发光，嘭一声，烟火在他脑海里炸开！
原来她不是拒绝他。
深吻之后，她勾起殷红潋滟的唇，眸中似有秋水流动，轻声说：“我习惯了主动。”
折光神君如玉的脸刹那间蹿红，沸腾的血液逆流而上。
他不再小心翼翼，重重压下，甚至调动法力，务必让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真神之威。
窗口的铃铛一阵响，一阵响，发出美妙的韵律。
窗外，是万丈悬崖，飞瀑砸落山涧，掩盖了乾坤阴阳交汇的一切原始声响。
山河岁月图外。
桃夭急得跳脚：“哎呀，快看，图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吞天蚁呛住了，拽走懵懂的桃夭：“折光神君帮漱玉宫主疗伤去了，神君行事，岂能被我们轻易看到。走！”
桃夭抱住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摇头：“不不不，我不走，我要守着神君姐姐出来！看不见神君姐姐，我不安心！对对对，我要给神君姐姐护法！”
“这里有我和十二花神，哪里轮得到你护法。若是因你吵闹，打扰了他们行……功，你如何担待得起？”
桃夭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吞天蚁关上门。
两人离开这座宫殿——十二花神为了让折光神君住得舒服自在，随手造了一座小型宫殿。
桃夭不喜欢宫殿，她更喜欢住荒郊野外，所以不常进来。
十二花神像门神一样，守在殿门外。
梨花神折梨仙子传音道：“若是传讯给九幽神君，九幽神君怕是要激动坏了。”
杏花神及蒂仙子道：“九幽神君能把婚事操办起来。”
玉簪花神玉萼神君道：“怕是小殿下的小衣服都准备好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这下子，折光神君如愿以偿了，以后会少吃些醋吧？
一行人眼巴巴地在宫殿外面候着。
一天……
两天……
一个月……
两个月……
一年……
两年……
吞天蚁分出一道分身，把咋咋呼呼的桃夭带到山外的凡人村落，封印了她的法力，让她好好跟凡人学人情世故。
桃夭在人间历练五年归来，性格稳重许多，见他们还等在殿门外，一脸沉痛问：“不会这七年里，神君姐姐都在疗伤，折光神君也一次没出来吧？”
的确是。
七年了，他们俩还在山河岁月图里，谁也不敢贸然去打扰。
这种时候去打扰，万一折光神君恼羞成怒，赏赐给他们一颗湮灭丹呢？
在桃夭天真单纯的目光里，十三人的面皮慢慢红了。
他们默默道，折光神君\/殿下也太厉害了吧？
吞天蚁捂住怀里石像的耳朵和眼睛，黯然自卑。
桃夭跟他们大眼瞪小眼等了三天，她性子本就跳脱，哪里沉得住气，就在宫殿旁边搭了个像模像样的草庐，学起凡人养鸡、种菜、做饭。
十二花神和吞天蚁早已辟谷，吃不下凡人饭食——更何况，桃夭做的饭食远远称不上美味。
桃夭自得其乐，自己做饭，自己吃，这五年里，她的作息已经被凡人同化了。
第十天，宫殿大门终于打开。
折光神君握着十二花神扇，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神色泰然，问：“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玉萼神君忙说：“我们在为殿下和漱玉宫主护法。殿下，漱玉宫主的伤势可有缓和？”
折光神君白皙的脸没有半点变色，淡淡道：“嗯，已痊愈，漱玉神君闭关去了。”
十三人都不信他的话，他当时抱起漱玉神君的那副神情，哪里像是去给她疗伤的。
他们凝神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走路竟没有打飘。
他随手凝聚花露泡茶，轻轻松松，竟没有一丝法力滞涩感。
十三人再次感叹，折光殿下\/神君好生厉害！
桃夭不知这些神仙们之间的暗中交锋，兴冲冲把自己做好的饭菜端到折光神君的茶案上。
“折光神君，这是我跟凡人学的，你快尝尝！”
她端来的有一盘饺子。
折光神君本不想搭理这个小花妖，目光在那盘饺子上略微停顿，执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尝了尝。
味道不怎么样。
远远不如漱玉的手艺。
不过，他心情特别好，也就给面子连吃三个才放下筷子，吃完还说：“把你会做的菜，都教给我。”
漱玉一直爱吃，上回在葬魂坡被魔界开的店吓到辟谷。
其实，葬魂坡还有仙族开的店，专卖烤魔串，只是魔族嚣张，把仙族的店挤到偏僻地方去了，没给沈清姿撞到。
折光神君想自己学会了，做给沈清姿吃。
桃夭欢喜不已。
神君仙君们一直教导她，大恩不知该怎么回报，能教折光神君学做菜，她终于算是找到一点自己的价值了。
她把自己会的都教给折光神君，又去尽情折腾这片山林，想做琼浆玉液，做出神仙也喜欢的吃食。
玉萼神君委实看不下去她的蠢笨，教她酿酒。
“你的本体是桃花树，每年桃花落了，逐水流浪多可惜，不如酿成酒。你是桃花妖，以后飞升，就是桃花仙，这酒，不如就叫做桃花仙酒。”
“好啊好啊！玉萼姐姐，你真好，我一定认真学！”桃夭懂了些人情世故，听出玉萼祝福她飞升成仙。
这是下三界多少修士的梦。
桃夭是个说到做到的姑娘，说认真学，就认真学。
每每酿了新酒，就献宝一样，求折光神君先品尝，再逐一分发给其他十三位神仙。
折光神君无可无不可。
时日久了，也与小花妖熟悉起来，兴致来了，拿她当个小孩子逗一逗。
这一次，沈清姿闭关格外久。
她本想外出寻找时光道的道韵残片的，可不曾料到，她在图中震荡大道时，竟引起了共鸣。
她一下子恍然。
原来师父早就做好了殒落的准备，来凡间殉道之前，就在山河岁月图中燃烧了时光道，使时光道的残韵遗留此地。
难怪她在此领悟时光道，得心应手，格外容易。
于是，她就停留在图中，收集到九片大道残韵，细细听道。
最后一片残韵即将消失前，羲衍神君突然说话了：“漱玉。”
沈清姿从浑浑噩噩的悟道中猛然惊醒，起身拜道：“师父！师父，您是有什么话交代我吗？”
她知道，这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片大道残韵，其他的大道碎片，已和下三界的天道融为一体，失去了灵性，只剩无情的规则。
这道残韵消失，她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羲衍神君轻轻笑道：“漱玉，不要伤心，龙族有轮回劫，你有炼心劫，我有生死劫。神仙修行，与天地争夺寿命，拥有移山倒海的伟力，乃逆天而行，没有这些劫难，又怎敢与天地同寿？故而，神仙合该历劫。”
“是，师父。”沈清姿忽然对他的死亡释然许多。
依旧悲伤，那是对逝去者的思念，却不再胸口堵着一口郁气。
这口郁气若不纾解，终有一天会化作反噬她的心魔。
羲衍神君停顿了会儿，似在等待她恢复伤感，才继续道：“十万年前，九湘道君杀夫证道，将与她新成婚的夫君无名炼化成一颗如意珠。
无名拥有人、妖、冥三族的血统，集三界气运而生，与当时魔界的魔尊、仙界的九湘神君争霸，争夺证道之机。
那如意珠也聚集了三界气运。龙族气运昌盛，如意珠汲取三界的气运就越多，反之亦然。
如意珠落在人、妖、冥三族手里，是圣物，落在龙族、魔族手里，对下三界来说，就是邪物。
想必这些，你已猜到。”
沈清姿注视着师父的脸，微微颔首：“师父，我已暗中命八大殿主调查如意珠的下落，之前我没想过这么多，从未对如意珠生过觊觎之心。这一回，我也要去抢如意珠。”
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日，她再难堪，也会请折光神君出手，用破妄之眼帮她找如意珠。
目前，如意珠下落不明，牵制仙界和魔界，这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局面。
一旦如意珠现世，仙魔大乱就要开始了。
而她，需要时间。
羲衍神君说道：“你得到如意珠之后，证道成功，就去时光长河。”
沈清姿愕然，为何师父笃定她能抢到如意珠，还能证道？
她拼命修行这些日子，已触摸到真神境界的屏障。
那屏障令她绝望。
宛如一只小蚂蚁要挖穿泰山那般困难。
而且是一只凡间不会修炼，活不过一年的小蚂蚁。
根本没有希望晋阶真神，更别说证道成为与天道同在的道君。
羲衍神君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惊愕，微微一笑道：“十万年前，下三界的天道野心勃勃，不甘心做低一等的下界天道，妄想融为一体，与仙界、魔界的天道比肩，因而诞生了无名。无名却辜负它们的期望，爱上九湘道君，死于九湘道君的刀下。
由此引发时光长河紊乱，下三界遭到严重反噬，时光脱离时光主河，自成分支，这就是为什么，天上一天，凡间一年。
你要将如意珠投入时光长河中，将三界气运还给三界，让支流重回主河，如此才能阻止三界崩溃。
六界本是一体，乾坤运转自有规律。我在时光长河上卜了一卦，若三界崩溃，六界离崩溃也不远了。”
羲衍神君笑眯眯看着沈清姿。
沈清姿脸木了。
原来，他们真的是反派啊！
十万年前是，十万年后，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