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长长的沟槽在山道上被铲了出来,没有铲子,只有一个躺在地上、衣衫破碎的少年,和一个缓缓走来的老人。
此时的刘老先生,只穿着一条类似古代的下裳,上身赤裸,露出精壮而有力的肌肉,随着汗水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季沧海仿佛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两眼望天。
“快不行了吧。”老人自顾自地说:“一个蜕凡境的小家伙,挨了老夫一拳一腿,现在还有气,真是令人惊讶。”
季沧海没工夫,也没力气去理他。他的胸口被老人两次击中十二重楼的位置,整个人离阎王爷就只剩一步,此时真元运转不畅,气血紊乱,还能醒着都是一种大幸,别提说话了。
“所以老夫跟你说过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说话。”老人摇了摇头:“太多所谓年轻俊彦,都是死于话多。”
“下辈子可要牢记这一点,别再说些没把握的话。”老人抬起脚,第三次踩下。
依旧是季沧海的胸口,依旧是那已经遭受重创的十二重楼。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的脚迟迟没有踏到实处,反而被一层软软的东西阻住去路,
季沧海一点一点地坐起来,顶开老人力敌千军的一脚,然后坐在地上,仰头向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很快,很迅疾,但是吸入的量却足足将季沧海的胸口撑得鼓了起来。
老人被季沧海顶得后退了两步,一时间却没有再度进攻。
一种只属于金丹强者的异象出现在季沧海身上。那肉眼不可见的天地元气正如洗车店里的高压水枪一般,从季沧海的头上冲下,一下将他整个人灌得通通透透。
“金丹境?”老人虽有疑惑,但是脚步却丝毫不退:“就这濒死的身躯,突破了又有何用?”
季沧海的双脚逐渐离地,一直悬浮到三寸高低,双眼睁开,好像有电光在闪。
连续的一拳两脚,就像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攻城锤,往季沧海经脉上已经定死的循环上,硬生生开出了一个缺口。而季沧海乘胜追击,以那团业力之火从天地间引来元气,一下灌体,在身体里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的循环。
老人就站在原地,既不去搭理季沧海的晋升,也不去阻断天地间的元气,就这么饶有兴味地看着季沧海身前那道小小的深红色火焰。
“这东西不错,”看着逐渐缩小的火焰,老人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不过显然,这次他的眯眼是欣喜的:“刚好可以拿来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用用。”
季沧海的眼睛一开一合,逐渐把忽闪忽闪的雷光收回瞳孔深处。、
“准备好了?”老人虽然从头到尾都在告诫季沧海要少说话,可他说的话不知道比季沧海多多少。
“破。”简简单单的一句口令,老人的手臂就像古时马战的长枪一般捅出,在空气中擦出一团水雾。
那是音障云。
所以说,在季沧海的耳朵感知到声音之前,老人的拳头就已经到达了季沧海的面前,挟不世之威,欲毕其功于一记。
这种情况,季沧海没办法召唤天生与己相合的雷霆,也没办法抬手格挡。
但他的精神,要比老人的拳头更快,各加迅捷。随着他的神念探出,一直戴在他手上那只由淡金色沙子所构成的手镯就此散开,好像街边那些易碎的工艺品。
然后,在拳头到达季沧海的胸口之前,这片沙子几乎是在瞬间,就组成了一个古怪的结构,就像不懂事的儿童搭起的积木。
但就是这么个乱来的积木搭建,老人已经逼出音障云的拳头,却硬是不得再越雷池一步,被迫停在了离沙子还有一寸的地方。
这或许就是“不得寸进”?季沧海对着老人笑了一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停滞只是一瞬间,那股破坏性的力量绝不可能永生永世呆在那沙堡前一寸上。比眨眼还短的时间内,一声手雷爆炸的声响轰隆传出,两人身前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和无数道蔓延的裂纹。
两人同时倒飞出百米之外,分别站定。
“半步金丹?”季沧海抹了抹嘴角渗出的鲜血,将那片沙子收回面前,如一面流沙盾牌,护住了季沧海的胸前。
老人的身份虽然未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修炼的功法类似于华夏修士的体修,只是更加诡异。“半步金丹?”他冷笑了一声:“我们可不像你们这群中原人,死活要弄出一颗结石丢在体内。”
“我们是八臂天主坚实的拥护者,他赐予我们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功法,让我们为他的归来铺平道路。”
季沧海嘴角抽了抽,看来这人还是个虔诚的教徒不成?
“废话不多说了,你小子身上古怪的东西越多,等我拿回祭坛,奉献给天主的好东西就越多,天主的归来,就指日可待。”老人的脸上露出敬仰之色。
季沧海深吸一口气,暂时将身体那些破损的经脉用元气流代替:“就靠你了。”
那片沙子就像听到命令一样,在空中再次组合,凝成一条发着荧光的小龙,环绕在季沧海的身边。
“哈!”老人也深吸一口气,却不是季沧海一样的接天地之力。拳法中也有“哼哈”二气,老人这是借哼哈之音,再度聚集起足够的血气,缓解刚刚与季沧海对碰的伤害。
下一刻,老人的身形就出现在季沧海身旁。这一次他不再用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杀式打法,而是毫无烟火气地在地上一借力,就如人间轻功高手一般飘飞,颇有种踏雪无痕的意味。
季沧海站在原地,手指一动,将原本并拢的五指微分,食指稍稍上提。
那条围绕在季沧海身边的小龙就这么动了,它相对起老者拳头来说有些渺小的爪子毫不避退地拍了过去,轻轻交错而过。
这次两人的角力没有一丝外泄,老人的脚甚至没有因此激起地上的些许灰尘。可是其中的凶险,又如何能为外人道?
一击不中,老人没有远遁千里,而是把腰一扭,如鬼魅般转到季沧海的后方,一拳砸在季沧海的后心。
季沧海依旧没动,甚至连脑袋的姿势都没有摇动一下,只是左手尾指一翘。
小龙的动作就由季沧海的手势所控,龙头一摇,便又是双爪齐上,打在老人的指关节上,发出金铁交击声。
两人的动作都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视觉范畴。季沧海在原地站着还好,可老人几乎就跟地府里的阴魂差不多,前一刻拳头还在季沧海的太阳穴旁,下一刻就已经如地老鼠般从下三路挥出。
季沧海的手指也毫不逊色,老人是全身在动,他只需要微微动指,就能让那条小龙按他的心意行事。一时间季沧海的身边三尺就是黄黑两色的光影在闪动,看久了甚至分不出两种光芒的颜色,好似给季沧海增添了一抹神光。
不过十个呼吸,两人再度分开。
老人站在季沧海左前方三丈远近,如长鲸喷水一般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此气黑红两色,一呼便是常人三五个呼吸时间,神妙异常。
季沧海就这么看着他吸气,手指微微抽搐,一抖一抖的,好像那些帕金森病人一样。
那条小黄龙乖巧地围绕在他身边,没有趁着老者换气的时间冲上去突袭。
老人心下大叹,若是这年轻人趁着自己一气刚去,一气未生之时出手,自己绝对能凭着那生死一线的小神通将他杀死。
可这年轻人,还真沉得住气。
看着老人重新充盈起来的气机,季沧海的手指依旧颤抖。先前仅仅是十个呼吸,他的手指就已经做出了不知多少个精确的微操,即使他有着不下于蜕凡体修的体魄,也依旧不能保持手上的稳定。
毕竟是归元龙拳,即使用在手上,那也不是盖的。
“真不错。”老人的口音一如既往的不标准:“若你是我们天主的庇护者,那该多好?”
季沧海不吭声,迅速恢复着真元。正如在武夷城一样,他先前急速使用此地的天地元气,已经使得这边的天地元气暂时耗竭,打出去的那些只能叫废气,不能再用。
他此时就只剩下体内那不足五成的真元,再想操控银沙之龙,绝无可能。
“下辈子投胎可要记清楚了。”老人再次握紧拳头,他知道,季沧海此时只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要发挥自己相当于半步金丹境的体魄,结果毫无悬念。
但他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量,软软的垂下。
正如他屈下的膝盖一样。
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的麻痹状态,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头,看着季沧海。
他忽然忘记了这个少年的容颜,也忘记了这个少年的身形,只能想起那双原先只是比普通人明亮一些的眼睛。
可现在,那双明亮的眼睛深处,有一道银色的光芒充斥自己的整个世界。
随后熄灭。
老人的头颅无力地低下,被一片锈迹斑斑的铁片削开头盖骨泥丸宫,流下红白之物。
世上再无刘老先生。
一缕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气流混着黑气,从刘老先生的七窍中流出,将他坚不可摧的身体逐渐磨成齑粉。然后,这些包裹着淡金色的烟气一包,将黑水包住,重新落回季沧海的手上。
“玄武重水还真不是一个好的导体。”季沧海摇了摇头,将一直从空气中绵延到刘老先生肺中的碧海银沙和玄武重水重新聚集,一步步走回何家大宅。
他一直走到那棵已经逝去的古树旁,手一挥,便摘下了树上的果实,在何悟与齐久冲两个面露惊色的长辈面前狠狠地一口咬到嘴里,把果肉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把种子丢回土里。
那片锈迹斑斑的铁片从季沧海的身上落下,潜进土里,片刻后回返。
季沧海伸出舌头,把果汁和先前流出的血渍舔净。
“我先去睡个觉,别来打扰我。”
说完,他走回何唯文的房间,一路上无数黑雾飞出,重新落回他的身上,结合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实在是给人一种杀神般的感觉。
而季沧海的心里却只想着一句话。
“我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