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不似繁华大城,没有宵夜,除了晚饭后三三两两的乘凉人聚在一起摇着蒲扇聊会儿天,然后回家抱夫郎嘿咻嘿咻,便没有其它娱乐活动了。
连她们都散场离开后,整个镇子便沉淀在安静的夜色中,那声惨叫便在万籁俱寂中显得相当刺耳。楚晗还站在写字的桌后,觉醒迅速将三张纸折叠塞入怀里,转身朝声源疾去。
那叫声如此凄厉,让所有闻听者都以为出了杀人事件,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一个男子被一只猛犬给扑倒在地撕扯着。
虽然不是杀人,但也差不多了,因为那男子是个孕夫,而他此时已经被咬得伤痕累累,手背上的肉被咬掉一块,满手是血。可因为那如同得了失心疯般的恶狗要咬他的脖子,他只能拼命用流着血的手抵抗坚持着,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更是为腹中孕育的那条小生命。
父爱,让男子的毅力惊人,因为要保护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潜能都被逼得激发出来。
觉醒和青秋双双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肚子明显凸起的男子仰躺在地,一头恶犬的嘴拼命往下压,而男子则举着双手拼命抵着狗头往上撑,不让它得逞。
可看他渐渐往下弯曲的臂肘,显然是要撑不住了!
青秋箭步而上一脚踹了过去,那恶犬被她这狠狠一脚踹得朝空地连连翻滚,当青秋俯身去扶那男子时,那恶犬竟如同不知疼痛般一骨碌爬起,再次冲了过来!
中灵高手的含怒一脚不可谓不重,这狗当是马上被踢死才对,即使不死,也是重伤难动。然而,此时的它,却状若疯虎,择人噬咬。青秋抬头间,发现它的眼睛竟是一片血红,心中不由有些惊骇:这干柴狗,不正常啊!
来不及思考更多,她拔出长剑,朝狂奔而来的疯狗一剑横削!
再怎么凶猛,毕竟是肉身,哪里经得住中灵高手手中剑的威力,一道寒光闪过,恶犬的腹背皆伤,肚子里的肠子都暴露了出来。
陆续赶来却只敢在远处围观的小镇居民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等她们上前帮忙救人,令人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在镇长和她带来的几个人的火把亮光下,大家眼睁睁看到,那伤跌在地的疯狗,不过躺了两息时间,便又爬了起来,血红着双眼,再次朝青秋和地上的男子冲来!
在它奔跑的过程中,腹中掉出一大团内脏,那肠子还被越拖越长!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男子的尖叫,被吓到的他们,有的如同脚上生钉般一动不动,有的拔腿就往家跑,有的直往旁边自家妻主怀里钻。
那些女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而可怕的疯魔场面,心中也是惊惧不已,可夫郎扑到怀里来,她们却反而镇定许多,抱住自个儿的男人。
“阿弥陀佛!”觉醒宣了一声佛号,手腕一抖,甩出佛珠手链。
只见那串念珠散发着氤氲白光,朝疯狗当头罩去,疯狗疾奔的四条腿猛然刹住,被白光笼罩着困住,发出一阵阵愤怒而焦躁的叫声,但那叫声却不是狗的汪汪声,而是如同老鼠般的吱吱声,那仿佛在石头上磨牙而产生的摩擦声尖锐刺心。
觉醒也不顾地面尘土,直接就地盘膝坐下,咪咪吽吽,念诵起普通人听不懂的佛经起来,声音平和。
对于佛道之术,楚晗只知道家九字真言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什么的,佛经她也略知一些,但因为艰涩难懂又难念,倒没记住什么内容。在来清溪镇的路上,她听任天游说过,道家禁咒真言不能乱念。
以她的理解,九字真言虽是用来临危救难,但如果没有师承而自己胡乱念那几个字,就相当于秀才扛着重机枪上街对着行人乱射,有时还会适得其反。
此时,她和任天游并列而立,朝前方努了努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只狗很邪啊!”
“你也看出来了?”任天游也低声回道,“那条土狗被小鬼附了身,扑杀孕夫,应该是想吸食他腹中的胎气。觉醒诵经是想让它主动从狗的身体里出来,再出言点化,最后超度。”
“能成吗?”楚晗看着在白光中不断翻滚、散着黑雾的影子,那代替摩擦声的凄厉鬼叫,令人寒毛直竖,除了镇长和部分胆大的女人反应不大,很多人都开始有些小腿打颤,但又因为好奇心的驱使而强撑着。
任天游道:“应该能成,只是要多耗费些时间,因为小鬼怕自己出来后会被彻底灭掉。”
楚晗问道:“听说小鬼也有好有坏,好的能给主人带来福运,是真的吗?”
任天游看了她一眼,并不知道她这所谓的听说其实是指前世时的听说,解惑道:“世间的小鬼分两种,一种是慈善型的福鬼,她们擅长招顾客上门,守护住家庭院,帮主人带来正偏财,化险为夷,并能促成和合,增强个人魅力。另一种是攻击型的厉鬼,是引横死的孤魂野鬼炼化,他们擅长使正常人变疯,有的还能追击入室盗贼,甚至扭断敌人颈项。不过,那都是人养的小鬼,但眼前这个不是,他只是心中有怨气而滞留着迟迟不走。”
楚晗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儿不够用。
在山中一二十年的岁月里,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是武侠兼朝堂的女尊世界。
可自从下山后,一路走来,随着认识越来越多的人,经历越来越多的事,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井底之蛙中的其中一只。
前世她是受无神论教育长大的,自然是个无神论者,什么佛教、道教、基督教、*教,她既不怎么相信又不怎么了解,偶尔遇到中国老太太想对她洗脑传外国的教,也都被她厌恶地轰开,所以她连上帝是哪个教的、耶酥是谁都搞不清楚,只对佛教和道教稍稍知道那么一丢丢,也因着一些思想陈旧、讲究这个的老人们,而听过一些鬼魂神灵的民间故事和规矩禁忌。
但这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她从不知害怕为何物,走夜路经过坟场墓地时都没有感觉,就像没看见一样。
曾经,在黑漆漆的夜里,她经过空楼房时看到半空中飘荡着不明物。
这事若换作旁人一定会肌肉紧缩、头发发麻甚至转身就跑,但她却特意上前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毛玩意儿,结果发现,不过是别的住户所晾的长裤和床单,因为晚上没收回家,便随风摇摆飘飘忽忽,跟个游荡在半空中的鬼魂似的。
这种事经多了,她就更不怕、更不相信世上有鬼了。
虽然经历了带着前世记忆重新落户在女尊异世的事,但也因着前世记忆的影响,使她依然无法百分之百的完全相信地上有鬼、天上有仙。
可现在呢?滚刀门村的骷髅印记魔界花、阴风伤人的万骨窟,而一佛一道一鬼又皆在眼前,还学了遁地术,她想不相信都难。
被鬼魂附身的疯狗被困住,青秋收剑去扶地上的孕夫。
危机解除,没了生命威胁,因为求生而鼓荡在胸口的那口气陡然泄了出去,男子浑身瘫软。
但手上被疯狗咬出血洞也不是小事,不过,异世虽然没有狂犬疫苗,却有现世所没有的药草制成的止狂丹。
小镇虽小,却也有以家为店的赤脚医,在镇长的招呼下,连忙赶来将止狂丹喂入男子嘴里,随即又拿出一把药草搓揉,准备将鲜汁揉在男子手背的伤口处。
“等一下!”任天游出声阻止。
“怎么了?”楚晗问道。
稍稍迟疑了一下,任天游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两滴不知名的液体涂在楚晗的眼皮上:“你看看。”
楚晗刚要问给她涂的是什么,便见到男子手背的血洞处有淡淡黑气在缭绕。而觉醒面前的白光里,不再是一团看不清的黑影,而是一只青面獠牙、双眼血红的小鬼在奋力挣扎。
乍然看到这玩意儿,一向镇静自如的楚晗也吓了一跳,转头问道:“你给我抹的是啥?”
“牛眼泪。”任天游说着,走到赤脚医旁边,“这伤口里已经浸入邪气,必须先驱逐出来才能上药结痂,否则他以后不是病痛缠身就是疯癫。”
普通百姓本就畏惧鬼神,如今眼前的一切更是让她们心肝颤颤,听她这么说,赤脚医和旁边的几个人都连忙让出空间。
楚晗对她甚是佩服,牛眼泪都能收集成瓶,也真是够有耐心。
任天游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符纸,往男子额头上啪的一贴,然后竖起食、中二指并拢,口中叽哩咕噜念念有词,只是谁也听不清她念的是啥。
不过是残留之物,对道姑来说是小菜一碟,楚晗很快便看到一小股黑色雾气从伤口中飘荡出来。
楚晗以为那黑气会像烟雾般慢慢散去,没想到它竟朝着被白光围困的小鬼电射而去。
就在这时,那白光里传出一声凄厉大叫。楚晗连忙扭头看过去,在牛眼泪的作用下,看到那小鬼不再挣扎,而是静静地站立不动,尖牙利齿、红眼青面变成了一个七八岁正常男孩儿的样子。
诵经停止,念珠收回,白光消失。觉醒温声道:“孩子,你本性纯良,又何必受人驱使、为恶乡亲呢?你若有放不下的事或未了的心愿,贫尼可以帮你完成,并助你进入轮回,免得一直沉沦苦海。”
“乡亲?谁是我的乡亲?谁跟她们是乡亲?”男孩冷冷道,“莫超落水,我去救他,他却为了活命而不管不顾、拼命往我头上踩,把我当成他活命的梯子,用我的死,来换他的生!这样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私之人,我就不该救他!我要让他和他的家人全部为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