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快到晌午的时候,我正在给牲口挑水。有人大声地喊我:“长赢叔,长赢叔!贾风彩老师让你今天到学校去一趟。”他是我们村子在代庄中学上学的学生。
贾老师原来是我的高中物理老师。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我帮她制作一个简易的串联并联混合的连结灯泡的电路图模型。那天,她说:宪华,我已经在这块木板上画好了电路图,你在标记的位置,用电钻打上眼,并用细铁丝,按串联并联的要求,把灯泡连起来。开关的这几个地方,你留出空来,一会儿咱们用螺丝把闸盒直接拧上去。我答应着,细心地做。钻到最后一个眼,手指头放到了要打的眼的后面了,电钻打进了手指头,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可是流的血太多了,把这个木板染红了一片。贾老师发现,说:怎么了?我说:没事,就是碰了一下。她说:碰一下,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是不是钻头钻到手上了?贾老师抓着我的手,眼泪噗嗤噗嗤地掉到我的手上。我说:老师,没有事的。贾老师说:你别动,先抹点酒精吧。她找到罗老师,在化学试验室里拿了点酒精,用药棉轻轻地蘸着,抹了下我的伤口,又骑车跑到村子里,叫来医生,上了药,包扎好,还是不放心地问医生: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看看?医生说:不用,没有伤着骨头。她这才放了心。这件事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贾老师用这个电路图模板,教过好多学生,这个模板也一直挂在她的办公室里,上面也一直保留着我的血痕。
高中毕业三年了,我从来没有和贾风彩老师联系过。亲爱的贾老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找我呀?这个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会不会是上大学的事情。可是又觉得不对。上大学,最后是县里定的,应该县里给通知,或者是大学里直接发通知书才对呀。这和贾老师应该没有关系呀。会不会贾老师听到了和上大学有关的消息呀。有这个可能吧。她的爱人在县政府上班,知道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贾老师听到的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呀?不应该是坏消息。要是坏消息,贾老师没有必要喊我到学校去。这样推理的结果,应该是好消息了。那究竟是什么好消息呀?
我没有顾得吃午饭,就去代庄中学找贾老师了。还没有进学校的大门,就看到贾老师了。她穿着蓝衣服,有点像农村姑娘一样的短发,正站在大门前那棵高大的柳树下,微笑地看着我。柳树的叶子飘啊飘的,有一片落在了她的肩上。两只麻雀在她的脚下跳着。
“贾老师!”我兴奋地喊了一声。
贾老师说:“宪华,毕业好几年了,也不到学校里看我。把我忘了吧。”
我说:“没有忘。我在村里喂牲口,可忙了。”
她把我领进她的办公室,好像知道我还没有吃饭,在学校伙房拿了几个窝头,盛了一碗菜叫我吃。吃着饭,她告诉我:“公社推荐的你是大学名额,在县里又被挤下来了,成了省中专。省中专也不错,抓紧找一找。别再出现意外。”我没有问这话是听谁说的。估计是在政府上班的她的爱人告诉的吧。
我知道,她说的找一找,就是托关系找人。这对我们乡下的孩子来说,真的不会,也没有听说过。
我说:“没有人,怎么找?”
她说:“你找辛老师呀。辛老师就在县文教局上班,他肯定会给你帮忙的。”
辛老师就是辛连瑞,是洚河流盐厂村人,高高的个子。我上初中的时候,辛老师任过我的班主任,风趣幽默,热情厚道。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我拿了把伞,踏着泥泞的路去上学。那日,雨大,风也大,那破伞,一点作用也没有。到了学校,教室里就辛老师和几个学生。辛老师看到我的衣服和书包都淋湿了,就帮我把书包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凉到桌上,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说:跟我来。我跟着他到了宿舍。他用毛巾擦了擦我湿漉漉的头发,拿出一身自己的衣服,说:换上吧。我就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在他的凳子上,穿上他的衣服。那衣服好长,好大,好肥。上衣简直就是一个长长的大衣,也很厚,黑色的,呢绒的,那绒毛还有点闪光发亮。裤子长得能把我整个人装进去。他弯下腰,帮我把裤子挽起来,笑了笑说:就这样吧,暖和就行。然后就把我的湿衣服凉上,那只温暖的大手,在我的头顶上,抚摸了一下,拉起我的手,走向教室。那时我长得很矮小,头刚刚到他的胸。我们一进教室,那几个学生,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知道,辛老师原来就是县文教局的人,后来回到我们洚河流代庄中学来教书。如果不是贾老师提醒,我还真的不知道亲爱的辛老师已经又回到县文教局上班了。所以我就去找辛老师了。
热心的辛老师听说后,说:“这样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老师,我不知道这事要找人,也不知道你在文教局上班呀。”
他的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那双充满智慧的慈爱的眼睛,向我笑了笑,立即走进他办公室前面有电话的小房子,给在衡水正在做招生工作的,景县文教局的路兰田同志打电话。
房子太矮了,辛老师太高了。他走进那个小房,头都顶到房顶上了。
这个小房子大概也就十几平。相当于一个小棚子。小房子处于他办公室对面西排房子最东头的后面,紧贴着那排房子的后墙,一个小窗子向着北面,向西的小门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柳树。柳树伸展着又长又粗大的枝干,撑向空中,茂盛的绿绿的枝叶,几乎把那个小房子完完整整的遮盖起来。树上还有两只小鸟喳喳地叫着。有一只是红嘴绿身子的。
我就站在门前的大柳树下,傻傻地看着树上的两只小鸟,听着辛老师打电话:
辛老师说:“我是辛连瑞。推荐的学生里有个叫刘宪华的知道吗?”
“知道的。”
“他是公社推荐的大学,有什么变动吗?”
“有变动,变成了省中专。”
“省中专没有问题是吧?”
“现在省中专也去不了啦。”
“为什么?”
“他的血压是80\/130,高压有点高。”平时我的血压是80\/120,那次体检可能是有点激动吧。
“这是我的学生,请你多费心,想想办法,省中专给推上去吧。”
“省中专已经录完了。早说还行。现在去不了。地中专只剩下师范没有录了。”
“那就安排他上师范,师范你一定要让他走。拜托了。”
“好吧。请放心,绝对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我成了一九七五年入学的衡水中专师范生。
但我们这届毕业生,是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社来社去的学生,要回农村,争工分,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唯一的一届国家不给分配工作的中专毕业生。好不容易有了代课的机会,可是,代了很长时间的课,又被这记工分的事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