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玉珏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花玲珑的睡颜。
夜里,两人聊着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进入了梦乡。
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这么个好觉了。
不如说,就算是修行的时候,自己也始终是一个人睡,卧榻旁从未有过其他人。
花玲珑的身子趴在床上,一道口水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她的左手就放在自己右手的旁边,彼此的指尖只有半寸之隔。
就好像两人是牵着手入睡一样。
床头后面的火盆仍在静静燃烧,里面的柴炭显然不是寻常凡物。
冰屋的壁面不再如同昨晚那般昏暗,反而已经变得明亮起来了,想来是昨晚并没有把内室的帘幕拉严实,这会儿,白昼的光正好透过冰屋照了进来。
玖玉珏用手撑着腮帮,端详起面前少女的睡颜。
结果昨晚也没能问出来什么有效的信息。
觅心和尚究竟是死了,还是逃走了?亦或是……
而且那个“花玲珑”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连她也不知道觅心的去向。
看来或许需要换个思路,比如,是不是应该从那柄仪式长剑上找找线索?它实在有些邪门,可自己对打铁冶炼之术又没什么研究……不对,或许还是应该先带她去看医馆……
胡思乱想了片刻,他终于还是蹑手蹑脚走出了冰屋。
让她再睡会儿好了,回想那破庙的环境和遭遇,她应该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况且,现在她最好睡得熟一点!
内室的寒气已经不如夜里那般严酷,但玖玉珏还是立刻清醒了起来,打了个冷战之后,他径直冲进左首第一个小房间,畅快地释放了一下。
虽然修行之后,这等自然之事就少了许多,但她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麻烦事了吗?还是说,她和自己一样,因为拴着白绫,不好意思来解手呢?
片刻之后,玖玉珏长舒一口气,离开了更衣所。
中间的小房间,他只是稍微打开一道门缝,便立刻关上了。
房间里堆满了冰块,冰块中间有个凹陷,里面装满了冰水。
光是看着,他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妖怪们究竟是怎么定义“冰水浴”的?
右侧的小房间倒是十分正常,就是普通的浴室而已,大浴桶,小浴桶,还有小山一样的火石堆在角落。
看着是挺不错,不过他还没爱干净到睡前睡后各洗一次的程度。
手腕上的白绫稍微动了动,似乎另一端的人无意中拽了一下似的,玖玉珏立刻钻进入口,就地一滚,已经回到了冰屋里面。
“玉珏,你怎么醒了起来也不叫我一声……我先是做了噩梦,然后醒来旁边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你不见了呢。”
花玲珑坐在床边,气鼓鼓地说道。
“哎呀,我也刚起来不久而已。明明方才出去的时候,看你睡的那么香来着,所以才没叫醒你。”
她的刘海垂头丧气地耷拉在额头前方,整个人像是枯萎了一样。
“哼……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和我一起行动,所以才没叫我。如何,现在大概什么时辰?”
她语气有些郁闷地回应道。
“离正午还有些时候,咱们下午可以在这房间里继续休息,也可以去参观一下三楼的温泉,夕阳前便出发,第一时间赶到那百炼堂门口,不知你意下如何?”
玖玉珏应声说道。
听他如此计划,她脸上郁闷之色稍退,脸色缓和起来:“哎呀,别这个语气嘛,我又不是你主公或者长辈,玉珏你怎么越来越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她显然是知道对方之所以越来越客气,乃是因为自己的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友好的缘故。
玖玉珏倒是顺坡下驴,并不接茬,而是继续从说道:“那怎么说,玲珑若是不想再睡,这就一起去正厅里,唤来老板,点几样小菜,吃饱后再作商议不迟?”
他虽然所说都是问句,可其实建议却是有条有理,花玲珑自然是点头称是,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领,系上了最上面不知何时散开的扣子,二人便一前一后从冰屋中钻了出来。
内室的寒气虽然不似夜间那般严酷,但也足以让人清醒,花玲珑一出来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便冻得打了个哆嗦,她缩了缩脖子,向后一转,脚步挪动,立刻便想要缩回冰屋里面。
“干嘛呀,起都起来了。”
玖玉珏拽住她的领子后边无奈地说道,“要不去阳台看看,说不定也很暖和。”
阳光从帘子的缝隙处洒了进来,地面被照的雪亮雪亮的。
没有去拉动帘子,玖玉珏轻轻扶着花玲珑的肩膀,带着她走到通向阳台的门口,按下把手轻轻一推。
明明已是秋风萧瑟的时节,却有一股热意从阳台里涌进了内室。
感觉就像是埋进了干草垛里一样,两人的身子都感觉暖和起来了。
然而,定睛一看,阳台外面却是一片萧索之意,哪还有什么热闹的河市?
玖玉珏走到窗前,昨天夜里还人来人往的街道,如今已经变成了废弃的荒野古道;一阵狂风吹过,枯草纷飞,黄沙漫天。
远处的山岭倒是和昨天夜里所见到的并无二致,依旧是层峦叠嶂,雄壮巍峨,只不过现在没有隐约可见的光点,自然也不得而知上面是否真的有妖怪住宿的岩洞存在了。
不知道该感慨这妖怪河市的术法精妙呢?还是该感慨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般不真切呢?
花玲珑同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旁,看着远处的一条溪流。
它大概是从附近的某条大河流出来的支流,又或者将要汇入某条大河。
总之,它就在那里毫无波澜地流淌着,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带子,躺在寂寥的大地上。
没有人烟,也没有野兽或者妖怪,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哎。”
花玲珑淡淡的说道,抬眼看了一下仍在眺望群山的玖玉珏。
“嗯…确实,如此毫无人烟的旷野之景,看上去反而有些刻意了。
但既然我们此刻依旧住在这旅舍内,说明昨晚所见、所经历的一切都并非幻象,现在看不到,也只是因为障眼法之类的术法,一切都被隐藏起来了。”
玖玉珏收回目光,看着花玲珑说道。
真实的样子乃是少见的,伪装和隐藏才是常态。
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追查这么久,找到的线索却依旧少得可怜。
两人回到了外厅,外厅墙壁上的所画的梅花,有些已经开始凋落了。
敲了敲梅花钥匙,片刻之后,便传来了敲门声,接着,睡眼惺忪的金锁推门走了进来。
“哎呀,二位,睡得可好?这个……有什么吩咐的吗?”
玖玉珏有些于心不忍,果然,妖怪们大多还是习惯于昼伏夜出吧。
看了一眼花玲珑,她也露出歉疚的神色。
“金锁兄,不好意思,我二人作息有些随意,”
什么叫随意啊…明明只是大家睡觉时间不同而已吧…玖玉珏在心里默默吐槽,继续说道,“又素来不喜热闹,原本猜想这会儿大家大概都在休息,三楼的浴场应该刚巧比较空旷,本打算直接前去,却不想腹中馋虫大作,不知道咱们银雪屋可有什么菜肴,方便给我二人来上几道?麻烦金锁兄了。”
玖玉珏把事先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金锁虽然双眼中满是困意,但仍是客气有加:“哈,老弟哪里的话!咱们可是开店的,要啥直说便是!不过老弟和玲珑姑娘这个吃饭的时间,嗯……”
他沉思了片刻,就在玖玉珏将要说出“那便不麻烦了也成”的时候,金锁继续开口说道:“哈哈,不好意思,想事情一时失神,让老弟等了一会儿。随便来几道特色菜肴就行的话,那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说完,便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总感觉给他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花玲珑脑袋趴在桌上,闷闷地说道。
“哦?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虽然难得来一次,但对妖怪来说,这会儿就是半夜三更吧……特地来给咱们准备菜肴什么的……”
玖玉珏见她有同样的想法感受,微笑着回应道。
“嗯……但我也没那么饿……”
花玲珑歪着头说道。
“不行。既然傍晚要去医馆,最好还是多吃点东西。一会儿泡完温泉,还要再吃一些才行。”
虽然没去过医馆,但玖玉珏多少还是有所经验:用精魂或者灵力之类来治疗或者调理身体,对精魂或灵力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
之前师父曾经用精魂疗伤,虽然当时自己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是治疗结束后的那种极度疲惫的感觉,可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好啦,知道啦,而且不能浪费是吧……”
花玲珑的脑袋在桌上左右摇晃起来,长长的白发从桌边垂下,晃来晃去。
真可爱啊。好想摸一摸。
玖玉珏正犹豫要不要真的摸一摸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金锁用臂肘顶开了房门,带着一个有半个八仙桌那么大的餐盘回来了。
餐盘上盖着盖子,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但看起来并不沉重。
“好快!”
二人齐声说道。
“哈哈,兰兰还担心让你们久等了呢。没有特地照顾你们山精的口味,都是寻常小菜,还请二位好好品尝。对了,不喜欢的话,剩下也无妨,不必勉强吃完。”
金锁挥了挥手,心情很好地离开了。
“他怎么突然心情那么好?”
花玲珑看着关闭的正门,疑惑地说。
“玲珑,真是好问题,可是,我哪知道?”
玖玉珏无奈地说道,这丫头是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那你可要继续好好修行才是。”
花玲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说道。
这丫头是突然在找茬吗?
掀开餐盘上的盖子,两双碗筷,八道菜肴。
汤是牛尾肉羹,下面还有小小的火石仍在散发着热意。
宫保兔腿、绣球干贝、凤尾鱼翅,烤猪排,和另外两道玖玉珏不太确定的菜色,以及一碟羊羹,还有一碟春卷——每一道都是香气扑鼻。
两个人彼此之间也不再客气,直接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那两道没认出来的菜色,原来是面团里夹着香料和鸡肉的团子,以及用冰和醋冷冻和醉透了的章鱼——那章鱼在玖玉珏的嘴里游动了起来,后者强忍着怪异感把它吞了下去。
“你都不提醒我一下!!!”
花玲珑也面露古怪的神色,勉强将小章鱼吞下之后,在桌下用力踢了玖玉珏一脚。
后者看着她的表情,哈哈大笑了起来。
————
金锁回到卧房,发现卢兰正坐在床榻上等着他回来。
“哎呀,不是说了你直接睡就行了吗?送完啦,这两个山精还真是有些奇怪。”
他关上门,随口说道。
卢兰却只是微笑地看着他走了过来,然后直接扑到了床上。
“累死了……感觉我不太适合做这行。”
金锁把头闷在枕头里说道。
“啊啦,这就要放弃了吗?是谁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今年开始,以后每次开店都会陪着兰兰‘的呀?”
卢兰露出调皮的笑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哎呀,说实话,我刚才可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回来叫你起来做菜的。”
金锁翻过身来,换成了仰躺着的姿势,看着卢兰的眼睛。
“是啦,你以前确实大概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也不意味着一直都得这样吧?半夜三更,你睡得好好的,却要起来给他们做吃的,我看着都觉得很心疼好吗!”
他有些郁闷地说道,伸手往腰间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只得叹了口气。
卢兰笑的更开心了几分,继续温柔地梳理着他的额发。
“啊啦,这就要放弃了吗?你这么关心我,我是很开心~但是,这是我一直以来喜欢做的事情呀,并不是因为我一直这样做,所以得继续做下去,而是因为我喜欢做这些事,也喜欢客人们因为我这样做,而更加喜欢我,以及更加喜欢这家店。”
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满是笑意。
“所以我才想来帮忙嘛……但感觉我好像不是这块料啊。”
金锁享受着她的爱抚,喃喃地说道。
“哈哈哈,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从来河市之后你就一直在闹别扭呢,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不对,也不是小孩子了,毕竟还偷偷去喝酒呢。”
她说到这儿,轻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接着立刻用指肚揉了揉被她弹了的地方。
“哎呀,那个嘛~那是因为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谭老头~好痛,兰兰,轻点,别弹了!”
金锁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头,拽着她的胳膊,把她的脑袋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好啦,往好处想,我做的也没那么差,不是吗?客人们可都和我聊的很开心呢~”
他抚摸着胸前的脑袋,笑着说道。
“……你也不要和女孩子聊的太开心。”
卢兰的声音从胸口传了过来。
“哈哈,成婚之后,我几时单独和女孩子说过话?兰兰你可以对我更放心一些的。”
许久没有回应,胸前传来了卢兰均匀的呼吸声。
“什么嘛……这不就是很辛苦吗,都困成这样了。”
金锁抚摸着卢兰的头发,本就困倦的眼皮立刻合了起来,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似乎感觉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胸前挪回到自己的耳边。
“傻瓜,这旅舍可是你帮我一点点做好的,我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它呢。”
卢兰睁着眼睛看着熟睡的金锁,微笑着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