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旅舍内都充满了静谧,昨夜路过时,隔壁的房间还隐约传出来的吵闹声,这会儿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玖玉珏和花玲珑穿着宽大的浴袍,在走廊上安静地前行着。
这感觉其实很奇妙,玖玉珏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不带武器随意行动是什么时候了,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体验。
何况,这里还是对于除妖师来说,敌人的大本营——四处的房间里,都住着妖怪,连经营旅舍的老板和老板娘本身,也是妖怪。
不过走在旁边的山精少女倒是满脸开心。
结论而言,仪式长剑被裹在玖玉珏换下来的旧披风里面了,外面连贴带画,弄了好几层镇压的符咒,虽然玖玉珏心里觉得效果大概不大,但总是聊胜于无,图个“我都已经努力过了!”的心安。
毕竟接下来又要去泡温泉,——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还不知道那个“花玲珑”会不会再次突然出现,总不能到时候再找酒去灌醉她吧?
走上楼梯的时候,二人倒是被小小的惊了一下:楼梯竟然蠕动了起来,二人刚站定在第一层台阶前,还未来得及好好端详一下这楼梯上的花纹,楼梯便抬着二人上到了二楼,在发现二人并未打算离开后,又带着二人转了个弯,径直上三楼去了。
“小心。”
拐弯的时候,花玲珑身形微微摇晃,玖玉珏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多谢。”
她微微点头道谢,同时继续偷偷看着玖玉珏。
后者有些困惑,她离开房间之后,就一直在用这个眼神不断偷瞄自己,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话的话,直接说。”
没有太多迟疑,还是直接问她好了。
话音刚落,二人已经达到了三楼,楼梯也止住了蠕动,然而玖玉珏依旧感觉有什么东西存在于台阶上,又好像是,这台阶本身在窥探自己一样。
然而低头扫视一番,楼梯上并没有长眼睛,只是因为二人依旧站立不动,他感觉脚后跟的位置微微隆起,就像是被催促着离开一样。
“哎?没有,就是想,你突然就变得很安静,是不是突然不高兴了……之类的?”
花玲珑似乎被惊了一下,随即小声回答道,“我就想是不是你其实不太想和我出来泡温泉,但是又不好意思告诉我或者拒绝我……毕竟昨晚上才刚泡过。”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玖玉珏拎起她一绺长发,又让长发顺着他的指尖流淌下去,“没有啦,就是在妖怪的大本营里,身上不带武器,有点紧张而已。”
不过就和自己之前的经验判断的一样,妖怪中,可以交流沟通者,其实不在少数,甚至人数众多。
只不过那些吃人的类型比较突出,或者说,容易引起争端,所以才显得和人族或者其他种族势同水火。
“嘻嘻,那就好,这样的话,都说了,我会保护你的~尽管放心~”
花玲珑立刻笑了起来,开开心心地朝着正对着楼梯口的巨大门帘走去。
我就是在担心你啊……
玖玉珏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而是笑着回应道:“嗯,一切仰赖玲珑姐姐了。”
“……玉珏你还是别那么叫我了。”
她单手捂住眼睛,快步走到了门帘的前方。
左右两扇门帘,各自竖着写了三个大字,右边的写了“银雪屋”,左边的则是“大温泉”。
掀开门帘,白蒙蒙的水汽笼盖着视野里的一切,两人感觉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确实几乎面对面却闻声而不见人。
妖怪似乎洒脱得多,毕竟大部分都是灵气充盈所化而成,所以也不怎么顾及男女分别。
不过老板和老板娘倒是恩爱有加。
玖玉珏拽了拽白绫,花玲珑立刻便停了下来,“怎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牵上了她的手,“别走丢了。”
“嘻嘻,好呢。”雾气中,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语气却是十分高兴的。
明明系着白绫,二人还是在水雾中牵着手缓慢前进着,很快便听到了水声,再往前走几步,脚边便出现了一个个衣筐。
衣筐里还有个小衣筐,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毛巾,下面则是一套新的浴袍。
两人已经清楚这儿的规矩,一人拎起一个衣筐,继续朝温泉池边走去。
脚下的触感从木板变成了石板,又从石板变成了泥沙,最终踏入了水中。
此刻乃是正午,正是妖怪们睡得最熟的时候,温泉里果然一个妖怪都没有。
“不准偷看。”
花玲珑小声说道,小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去,背对着他,玖玉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这丫头是不是不知道,越是这样说,才越会激起对方偷看的欲望好吗?
不过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起码还是有底线的。
他也想快速扯下浴袍,然而他并不能像她那样熟练地解开再系好白绫,所以动作多少慢了几分。
隐约之间,他却听到身后发出了“哧溜”的一声,随后花玲珑便轻轻咳嗽了起来。
这丫头在干嘛……?
玖玉珏系好白绫,把旧的浴袍往衣筐里一丢,反正没有其他人,便也没有摆放衣筐,直接头也不回地往浴池里走去。
“咦?玉珏,你进去也不和我说一声~”
花玲珑笑嘻嘻地跟了进来,此处水深尚浅,两人便蹲在水里向深处走去。
岸边的温泉只是微微有些温热,往深处走了十几步,皮肤就感觉有些发烫了。
“就在这儿吧?”
玖玉珏担心地问道,他依旧拿不准山精到底能接受多热的环境。
“没事儿~继续继续,我想走到那一边看看。”
花玲珑在身后推着他的背说道,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戳着他背上的肌肉,又顺着脊柱轻轻向下滑了两寸。
“喂。”
“哎呀,手滑了,嘻嘻,这儿的蒸汽真足呀。”
她嘴里这么说着,手指却又划了两个圈,然后才终于把指尖移开了。
这温泉池确实极其宽广,从外面哪里能看出,小小的旅舍里,竟然有小湖泊大小的温泉池?
而且奇妙的是,这池子的深度。
玖玉珏起初还有些担心花玲珑会不会觉得太深,毕竟自己比对方高了一个脑袋,所以才在前面开路。
然而踏空两次之后,他感觉到池子的地面立刻向上浮动到了自己的脚底,又在自己主动蹲下来时,向下调整了地面的高度。
妖怪里竟然有如此能工巧匠,亦或是,对妖怪来说,这些只是寻常的雕虫小技?
想来也是,这旅舍少不了招待身形高大的客人,若是只有寻常深度,岂能容纳庞然大物?
不过既然如此,试试好了。
“咳咳,嗯,我想……我和我身后的这位姑娘,想要到这温泉池对面的边缘区域,另外,那里最好别太热。”
玖玉珏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
“玉珏,你在对谁说话?”
花玲珑疑惑地问道。
“抓紧。”
玖玉珏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朝后探去,伸到了她的面前。
在花玲珑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刹那。
两人脚下的水流突然湍急了起来,接着,脚底的地面先是微微下沉,在裹住了二人的脚腕和小腿之后,猛地向前移动了起来。
水面没有溅起水花,只是激起一层层涟漪,眨眼之间,二人已经看到了温泉池的边缘,以及边缘外,荒凉而美丽的洛水旷野。
然而二人并没有欣赏美景的余裕,而是立刻龇牙咧嘴了起来。
“好烫烫烫烫烫烫烫!烫死了烫死了……啊啊啊啊烫烫烫……”
虽然如玖玉珏所料,这温泉果然听得懂帮他们移动位置的命令,但是,这温泉显然没有调节特定温度的命令。
“抱歉!得罪一下!”
玖玉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摸索着碰到了花玲珑的脚踝,搂着她的小腿,把她托起到水面上了。
“咿呀!你干嘛!放我下来!”
花玲珑用力拍打着他的脑袋说道。
“对不起……你不是快要被烫死了吗。”
玖玉珏低声道歉。
他是真的很过意不去,明明到刚才为止,一直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太热,结果却鲁莽地带着她一起尝试,如今还在行动上直接冒犯了她。
“快放我下来!没事的,一会儿就习惯了!我就是哼哼几句,并不是真的那么烫!”
她的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双手慌乱的地舞动着,挣扎着想要回到水里。
“抱歉。”
玖玉珏再次低声道歉后,迅速把她放回了温泉中。
“嘶……好烫好烫好烫……呜呜,我到池边休息一下,玉珏你不准睁眼,就在这儿待着!”
她气哼哼地边说边往池边走去。
“有你们这么吵的山精吗?泡个温泉都不能安静?”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一个憨憨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道水箭从那声音的来处射了过来,落到两人之间的水面上,温泉的温度顿时不再滚烫,而是变得舒服了起来。
温泉里确实没有人,至少确实没有人型的妖怪。
随着这附近的温度略有降低,水雾也散去了许多。
一只巨大的水獭从水里钻了出来,长长的胡须连同着黑色的鼻头一起颤抖着,正在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嗅来嗅去。
“你们都不用睡觉的吗?”
水獭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尖锐牙齿。
“你不是也没睡?……不过谢谢你,现在舒服多了。”
花玲珑已经钻回水里,这会儿立刻反问道,随后念起是对方让自己现在如此舒服,便又真诚地感谢道。
“哼,我刚刚就在睡!你们倒是精神好得很,大中午头的,不睡觉,来这儿嬉戏胡闹。”
水獭似乎正在犯起床气,它小小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嘴巴里气咻咻地喘着粗气,吹得原本粘在胡须上的水珠到处乱飞。
然而它的声音却是那种憨憨的类型,因此虽然它说话毫不客气,二人却也丝毫不觉着恼,尤其是花玲珑,她红色的眼眸正在闪闪发亮地盯着水獭的胡子,手指微微发颤,似乎十分想去摸上一摸。
“干,干嘛那么看我。好啦,这样一来,你们就安静点泡吧,我也要去睡觉了。”
水獭原本打算继续训斥二人,可这会儿却反过来被花玲珑盯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脑袋,立刻改了主意,打算直接回到水里继续小憩了。
“这位……这位朋友教训的是,我二人确实没想到这大中午头的还有其他客人在此泡澡,突然吵醒了你,还望朋友勿怪。”
玖玉珏见对方似乎已有去意,从水中抬起双手,举在面前,施了一礼。
“哼,不必多礼,你们在这儿小声说话也没事,别太吵闹就行。……不对,等等。”
水獭睁大了它圆圆的黑色小眼睛,端详着两人手腕之间所系的白绫。
“怎么了?有事不妨直说。”
玖玉珏见对方动作突然有变,微笑着询问道。
“嗯……没事,喂,另一只,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
水獭并没有直接回答玖玉珏,反而把鼻子凑到了花玲珑的面前,嗅着说道。
“咦?当然可以啦!不过,我能摸摸你的胡子吗?”
她十分期待地说道。
水獭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个山精在说什么,然而花玲珑却当做了默许的信号,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在它的胡须上抚摸了起来。
“你们,认识‘&%¥#’吗?”
水獭只是稍微看了几眼花玲珑的脸庞,便把目光转移到了二人手腕之间的白绫上了。
“‘&%¥@‘?不好意思,没听清,朋友说的是谁?”玖玉珏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便试着重复了一遍。
“是’&%¥#‘,你们两个果然看着就很年轻……那些人怎么叫她的来着,白……白什么来着?你们不认识吗?很有名的山精啊。”
水獭更加疑惑地问道,就像是它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