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分裂是从一场戏剧性的大败开始的,堂堂天子便装出逃,亲手将皇帝这个职位以往的宣传与身上笼罩的光环彻底打破,董仲舒所宣传的天人感应学说就此烟消云散,让大江南北的民众都认识到皇帝也只是纸老虎罢了,
只不过有的纸老虎是用瓦楞纸做的,看上去坚固一点,而有的纸老虎则是柔软易破的手纸做的,沾点水就能现出人形。
很可惜,当时的皇帝就是这样一位手纸老虎。
——《探秘西夏诸帝》
如果说王德贤发现了正在铁马冰河入梦来来的齐军骑兵后指挥官调集预备队增强一线部队反扑还有救的话,此战的指挥官绝对要背起最大的责任来。
在收到了齐军骑兵出动的消息后,他只是派出了一个步兵团去增援卢沟桥阵地,预备队全部握在手上,好像荒年里家里米缸剩下的那点陈米一样,死活就不肯拿出来用。
但杨彦武确实无法过多的苛责他,毕竟自己的手下尽是新军,说的好听点叫兵多将广,说的不好听就是一盘散沙,能将许多刚刚组建起来的部队组织起来投入到永定河防线上已经是极限,
或许他不是一位能征善战,为帝国打下决胜战役的名将,但杨彦武在组织能力上确实无出其右,起码在朝廷中比那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捞取政治资本与油水的清流台谏官们好多了。
他深深知道手底下这群人的极限,如果没有一支可靠的部队在后面压阵督战,恐怕许多部队上战场时只有一半人,
在这种情况下,预备队就成为了定海神针,没有孙猴子大闹龙王宫的程度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况且王德贤打上来的报告语焉不详,只说有骑兵正在渡河,丝毫没说到底有多少骑兵,
是敌人的自发性行为还是有组织的强攻?
会不会是敌人故意弄出来的动静,就为了把预备队调出来,然后从正面一举突破?
前线指挥官要面对的是齐王,是此时交战中水平最高的一批指挥官,就算是齐王明天下令投降他们都得开上两天会议讨论讨论是不是诈降骗开城门。
在这种高压状态下,指挥官不仅要对整个战场负责,还要思考对手可能的举动。
先前彪悍的战绩让所有人都认为齐王的布置肯定有深奥,他一定站在了大气层上,齐军的骑兵就这么多,在缺乏机动车辆的部队手中,骑兵就是最适合进行侧翼包抄与扩大战果的部队,怎么可能拿来强攻!
但齐王表示有的时候在战场上不要想太多,直觉,或者说下意识的反应才是人的本能,有多少次答案是在验算和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被改掉的呢?
这些骑兵确实十分宝贵,但京城就在眼前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一天之内就能走到,在攻城战与巷战中,这些骑兵肯定要变成下马步兵,战马在经过长时间使用和透支体力后也就能用一次了,皇位就在眼前!
齐王的心脏激动地仿佛要跳出来自己成一个分身,他可察觉不到自己的指挥风格已经从大胆变成了鲁莽,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前进。
这也是前线指挥官感到棘手的原因,毕竟大家都是按照以往的经验行事,谁能想到对手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临阵换将这种事有着巨大的风险,其原因就在于高级将领大多有着自己的指挥风格,贸然更换既能让对手无所适从,从而露出破绽,也有可能是自己这边先炸了营。
乐毅纠集五国联军伐齐,连下七十城,却临阵换将而功亏一篑,但长平之战中,五里坡满级选手赵括信心满满的打算先刷小怪王龁稳定升级,先做点装备出来,结果对方不讲武德地换上了武安君白起,还堵住了自己回城的路,自然讨不到好果子。
但齐王近乎让骑兵送死的进攻收到了奇效,仅仅凭借王德贤的加强连是不足以拦住上千名骑兵的,而骑兵对于躲藏在掩体之中的步兵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毕竟就算是古代重甲骑兵的时代,骑兵也不会脑子犯浑上头后直冲步兵方阵,
虽然此时是热兵器时代,大家都已经不穿盔甲了,但步枪加上刺刀仍然可以看做短矛,
当年英国人就是用步兵空心方阵摆出枪阵挡住了法军精锐骑兵的进攻,
更久远的西班牙大方阵时期,火绳枪手还会和专门的长枪手混编在一起,
现在的齐军骑兵连法国人的胸甲骑兵防御都不如,起码人家还有胸甲,被野战炮打出大洞当然挡不了,但挡一挡远距离枪击和刀剑还是可以的,
可齐军浑身上下都是父精母血,大家都是肉眼凡胎,又不是Ironman,面对刺刀的威胁,骑兵还是老老实实转了向,朝着防线后方跑去。
而这些乱入后方的骑兵自然在捣乱方面大放异彩,不仅烧毁了野战厨房,缴获了许多冻得梆硬的大饼,还端掉了两个炮兵阵地。
得不到炮兵支援的神卫军还没什么,毕竟自打和齐军交上手后他们的炮兵就一直处于下风,挨炮都挨出经验来了。
但协防的京营可就炸了锅,他们甚至亲眼目睹了穿着灰色军装的齐军骑兵在自己身后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场景。
京营许多人都是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拿点军饷过日子的心态参军的,还有许多人干脆就是酒鬼被捡回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变成可爱的女孩子……光荣的京营士兵了!
指望这样的人能豁出勇气来坚守防线,不如坚信美国人每年不断上涨,已经达到8800亿美刀的军费全都用到了实处,美利坚青天大议员绝对不会将手伸向至关重要的国防费用!
杨彦武对于这种快速扩军出来的部队良莠不齐的现状十分清楚,因此在京营的背后永远都有神卫军的机关枪督战队,7.92毫米口径的子弹才是比人言最好的保证,子弹可不会接受贿赂,但他们可以让操作机枪的人消失!
骑兵在端掉炮兵阵地后很快就发现这些露在大空地上的机枪防线,督战队就是要让京营看见,你说你安排了机枪手藏在暗地里和你把机枪摆在脑门后面是两种概念。
有的时候面子工程就是最有利的选择,虽然大家都知道航空母舰是未来,但只见用木质战列舰模型来招兵的,没见过用大平顶招揽小伙子的。
在不懂军事的人眼里,粗壮的炮管比小飞机更能体现海权与海军,绝对不是因为萨拉托加是平板萝莉!
经过多次与京营的交手,齐军上下都知道这些部队的上限与下限都很低,连顺风仗都打不好的东西,自然入不了齐军的法眼。
就连山东最拉胯的游击队,在作战意志上都能鄙视这群朝天开枪对得起饷银的家伙。
但这些废物还有一个优势,他们人多呀!
别说五万头牛跑起来,就是五万只猪跑起来都能创死老虎,只要让这些人撒开脚丫子,永定河防线自然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说干就干,骑兵们凭借速度上的优势,快速用马刀和骑枪解决了督战队,随后他们操纵这些机枪向着防线的方向随意开火。
京营的人看到后面的督战队真的开火时还以为是自己摸鱼被发现了,趴在地上好一阵子后才发现那些齐军竟然干掉了督战队,和神卫军后卫对射起来,自己头上没人啦!
大家都是京城的老少爷们,随便砸一砖头下去都是四品官,要论起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他们能把钟鸣鼎食的齐鲁大地甩的远远的,当大头兵在他们眼中就是下九流的勾当。
要不是粮价上涨,谁会为了几口吃的来军营?
胆子大的率先丢下步枪跑路,发现没人管自己后立刻招朋引伴,很快就形成了蝗群一般夺路狂奔的逃兵。
前线的神卫军还没注意到自己的侧翼已经门户大开,比黑船扣关还要喜迎王师,结果一扭头发现带球的前锋直冲自家球门,而守门员还在一边喝水!
前线指挥部直接被骑兵们丢进去好几捆手榴弹,甚至他们还推来阵地上的山炮,对准大门用榴霰弹开了好几炮,帐篷被打的千疮百孔,就是暹罗象兵都得跪。
齐军在内外夹击下很快就在永定河上撕开了一个缺口,没耗尽的炮灰被撤下,齐军精锐部队吃下最后的觉醒剂,从透支的身体里榨取出最后一丝气力,抢在铁路桥被炸毁之前击溃了神卫军。
王德贤他们还算幸运,顺利完成了对卢沟桥的炸桥工作,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卢沟晓月了,收拢败兵回城最重要。
随着古老的城市又遭到了威胁,朝廷的中枢机关已经做好了疏散的准备,最核心的一班大臣已经收到了消息,马上朝廷就要迁都了,具体是哪不清楚。
但大家都知道,天底下还有哪里比长安更适合做他们这些丧家之犬的收容地呢?
一想到自己的良田地产家业全部都在直隶,许多人就放不下身外之物,衰落已久的长安也比不上京城繁华,吃惯了大鱼大肉,想要再回头去吃糠咽菜简直难以下咽。
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做绍兴故状。
大家对于迁都后的前景也不看好,丢失国都就意味着朝廷要放弃关东的地区,以关中、巴蜀地区重整旗鼓,自西向东,重新出关夺取天下,赢了就再造大夏,输了……投降呗!
对于这一选择,迷信的人认为历史上只拥有半壁江山的王朝就没有一个活得久的,
刘备刘禅国弱无力,宋齐梁陈一代更比一代“强”,五代打到头破血流,上一个国号为夏的明玉珍扎进巴蜀后被汤和、傅有德就收拾了,大明顶级战将都没出手,偏居西北的除了一个周一个唐,剩下的一个赛一个短命。
而主管财政的叶轩则更清楚背后的原因,无他,无才无钱尔!
西北加上西南人口就少,现在又不是汉唐时期,关中平原早就衰落了,陕北气候自唐中后期以来就逐渐干燥起来,再加上上千年的开荒与取木,黄土高原早已成型,整个陕甘地区能集中居住的地方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现在已经不是唐初据关中之兵威震天下了,陕军的人数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川蜀地区确实富庶,但经过数轮吃鸡混战之后中央基本上插不上手,各地的观察使、按察使、安抚使、镇守使、节度使啥的如同南方寝室里梅雨期拖把上长出来的蘑菇,
小的占据两三个县,大者横跨数州,他们之间一直有着默契,别看打生打死,朝廷的大手伸进来,这帮川人很有可能掉过头咬自己一口。
更何况经过这些各路使者横征暴掠十几年后,想要让川蜀重新成为朝廷的财赋之地,非得花大力气不可。
至于青唐西域,一个仿佛出了个吐蕃就吸走了雪域高原的全部王气,后面就是一落落落落,后面更是被准部控制,成了名副其实的经验包,
另一个则受限于更加恶化的气候条件,绿洲王国逐渐消亡,楼兰烟消云散,连屯田都费劲,
这两个地方还有国外势力的投资,当地的首领就像跳舞草一样摆来摆去,两头下注,谁投资多就跟谁走。
一提起投资,叶轩就气到肝疼,在刘瑞的四海与人民党还很弱小时,他们竟然没有不要脸的直接一口吞下,这在后来的历史中被表述为最大的战略发展期,让刘瑞顺利完成了对皖省的掌控,
自己则深陷西南冲突中,各种投资随着西南地区的半独立直接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朝廷想要抓一个经验宝宝回血时,他们才发现刘瑞竟然先出兵八闽,后轻取赣省,大势已成,还帮助朝廷围困了苏沪,
十多万飞虎军兵强马壮,工业能力把工部的脸都丢尽了!
他们不得不咽下这枚苦果,而随后的夏奉战争更是让朝廷与刘瑞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掌控朝廷物资的江淮彻底掐住了朝廷的气管。
即使朝廷暗中推行工业化建设与去江淮化,到现在他们依然绝望的发现,自己对江淮物资的依存度越来越高,甚至连叶轩的老本行——金融财政方面,户部银行竟然被江淮按着打,
户部银行发行的国债没人买,大家全都购买了江淮银行放出的七年期工业建设劵,买的大头就是皇室。
这帮猪队友,不说达到明治的水平(在大清修园子的同时,明治也在修自己的豪华庄园,而且日本皇室的领地几乎占到全国一成,更不要说人家在各大产业中的股份,每年的皇室收入比清王室还要多,可以说老佛爷不仅没明治会治国,连敛财都不如),能像挪威国王那样不管事不惹事都能给自己和内阁节省不少精力!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看着来找自己要钱的老伙计杨彦武,他长叹一口气。
“大船要沉了,有的人自己带了救生艇,有的人有其他船的船票,也有人打算与船同沉,我们这些老水手就只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命了!”
“慎言呀!”
“不要担心,就是在太后面前我也敢说,我已经过了80岁,给这个帝国当糊裱匠当了快五十年,现在窗户没有了,大门没有了,马上连屋顶都要被大风吹走了,我可不是杜工部,还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已经累了,他们想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吧!”
叶轩从一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串钥匙,串起来的铁环都已经锈迹斑斑,散发着淡淡的血锈味。
“这是朝廷在京城周边,特别是密云地区的封桩库,里面都是历代户部从款项中攒下来的家底子,都是户部尚书们和你们首辅内阁争吵后截留下来的战果,没想到现在就要用上了。
从复国后的太宗时期发行的天嘉通宝,到武宗时期流通的道宁元宝,再到先帝时期铸造的鹰洋,还有现在通行的龙洋,全都在这些封桩库中了。
皇室还有一些金银,把这些加上,迁都后大概能撑住一段时间,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剩下的恐怕就要指望南边了。”
杨彦武接过这串历代户部尚书流传下来的钥匙串,心情十分复杂,不管那些尚书在一文钱上有多么刁难自己,以至于他们因为锱铢必较而背上了铁公鸡的外号,他们总是能在需要的时候像变戏法一样弄出需要的钱,
虽然手段可能不太好,像什么盐铁官营、酒榷、变着法加税、开卖散官爵位、抄家灭佛抑道,但他们总是能一边骂着他们一边傲娇的掏出需要的款项,承担着所有人的骂名,
大家都好像把这当做理所应当,你说户部拿不出钱,这不是扯淡吗?
但这次,户部是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连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取用的封桩库都要打开,可见现在国库应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别说耗子了,乌龟在里面都得饿死。
“放心,迁都之后我们就不用管许多操心事了,直隶怎么样就不是我们能影响的,中原也离我们而去,我们只需要经营关中与巴蜀即可,到时候户部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呵呵。”叶轩瞟了他一眼,语气中充满笑意:“摊上这么一位陛下,你信你刚才说的话吗?要我说,让刘瑞把皇帝砍了,自己当上新皇帝对谁都好,起码我是不用烦神了,他们那边的陈文其和薛桥哪个搞钱的水平不比我高?”
“叶兄回见,切莫在朝堂之上表露此言呀!”
“放心,我是不会在朝堂上口出狂言的。”
杨彦武点点头,在他的印象里,叶轩识大体,懂进退,是个当首辅的料子,可惜身体不行,要不然现在首辅就是他了。
“我回头就辞职,陛下不是弄了个什么议会吗?他们不是宣传什么民主与自由吗?我就在议会上递交辞职书,我想看看我有没有辞职回家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