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老婆平日里素来话少,今天竟然跟隔壁的小伙子搭讪起来,男人也觉得挺有意思,便道:“自古以来秦岭淮河为界,此界以北就是北方。
按这个标准来看,鲁省是地道的北方,孔老夫子为何会不同意这个说法?”
关庭嘿嘿一笑道:“您可别仗着年纪长来蒙我,秦岭淮河这条线是近代张相文老先生的观点,跟‘自古’这两个字可没什么关系。”
这条国人公认的南北分界线其实是1908年张相文先生在《新撰地文学》中提出来的。
这个知识点比较偏僻,少有人能道出原委。
男人显然也没有想到,旁桌这个看起来粗莽的年轻人居然知道缘由。
于是更感兴趣,笑道:“有点意思,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竟然连这典故都知道。”
关庭三两口把碗里的面扒拉干净,道:“我就是个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女人对关庭很有好感,瞪了男人一眼,道:“就你喜欢卖弄,这个世界上就你学问多!
人家知道这个典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农民也读书。
往前找补几百年,名臣巨卿们最开始不都是耕读起家!
说白了,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
男人大赧,陪笑道:“我可没那个意思,吃面,吃面。”
被老婆怼,他却没有半分不乐意,反倒有点乐得其中。
最近两口子身体都不大好,连斗嘴的心情都没有,今天老婆倒是有了些精神头。
哪个男人不挨老婆骂?
有人想要老伴儿叨叨几句都怕是没机会呢!
男人心里头挺乐呵!
关庭也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小默契,不以为意地笑道:“大伯,我跟您打听一个事儿。”
说着递过去一支烟。
男人伸出手来刚想接,却被女人给拍了回去。
“气管炎不想好了?
小伙子,你要问啥?”
女人对男人凶巴巴,对关庭却满面柔和,慈祥和蔼。
听闻气管炎四个字,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关庭心中微动。
前世他看过关于塑料厂的报道。
说是老领导因为气管炎退下来之后,厂子的经营便愈发没了章法。
没多久便彻底倒闭。
眼下这个男人的年龄和特质倒是跟传闻中的老领导有那么一点点对的上。
“阿姨,您二位是住在塑料厂附近吗?
我刚才听人说这塑料厂要倒闭了呢?
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里是听人说,其实就是后世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这年头的国营企业,大多都深陷于三角债的泥潭,市场打不开,债要不回来,又背负着职工的医疗、教育、住房等诸多责任,能够活得滋润的没有几个。
吴川市塑料厂倒闭也就在这一两年间。
原本也不是没有机会救一救,但无奈中间有太多人使坏,想要趁着肢解国有企业的档口中饱私囊。
好好的合资办厂项目被人搅黄,塑料厂又挺了一年,最后还是以倒闭收场。
塑料厂在吴川市也算是大型国企,职工超过四千人。
这个庞然大物已倒闭,顿时就让几千人家里断了粮。
更有许多双职工家庭,日子全然过不下去,跳楼的不在少数。
关庭提起塑料厂的窘境,对面男人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过了半响,他才道:“小伙子,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关庭笑道:“您别多心,我只是想要找塑料厂搞点合作,听人说这厂子要黄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略微犹豫后,男人道:“这么大的厂子,怎么可能黄掉。
虽说这几年经营有不少问题,但还没有到要倒闭的程度。
再说了,好几千口人靠着这个厂子吃饭,国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走下坡路。
眼下的难关都会过去的。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好像也不是做企业的,找塑料厂搞什么合作?”
做饮料瓶子的事情没有必要藏着,关庭将自己的打算给老爷子简单讲了一下。
“需要四种样式的模具,量不算很大,总共能拿十万套。”
十万套对于成县而言其实太多了,根本就吃不下。
但关庭的打算可没只看着眼前,吴川市的消费才是重点。
关庭准备了四种不同的容器方案,按照大小来区分。
造型上都一体的扁平长方体透明塑料小瓶子。
主打的就是一个造型别致,里外通透。
“不用太好的材料,一次性食品级别的塑料就行。”
听完关庭的描述,男人乐了。
“十万套,小伙子你有点异想天开了,还要四套模具!
就这种小型容器,塑料厂开模一次最起码的订单量都得在百万以上。
就这点量来塑料厂寻求合作,怕你连厂门口都进不去。”
关庭有些疑惑:“不是厂里面效益不好吗?哪有把生意往外面推的道理?
开模固然是麻烦,但成本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我多少还是有了解的。
像我这样的塑料壶,开模的成本一千块钱怎么也够了。
就算是四套模具也不过四千,开动一条生产线就足够交货。
十万的货,每个两毛钱,总费用也有两万,除去工人工资,最少也能赚个一万多。
只要不是赔钱买卖,怎么就不能做了?”
男人摇摇头道:“年轻人看事情还是太简单。
像你们这样的小客户,厂里的大老爷们可没有功夫理睬。
一万块钱,在个体户眼里面或许还算个钱,但是在这么大的企业里面,连招待费都算不上。
你想要打通关节,让厂领导批条开模给你做东西,你手里的这点钱,怕是人情费都不够。”
关庭哑然,疑惑道:“实不相瞒,咱也是做小买卖的,就是一分钱咱也要赚到手里面。
积少成多才能攒下来钱。
塑料厂有钱不赚还要卡拿要,这么做生意,啥买卖做不黄?”
男人说的道理关庭自然懂。
厂里面的官老爷们看不上几万块钱的小买卖再正常不过。
现阶段这种国营大厂的单子都靠计划分配。
上游的单子砸下来,随随便便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金额。
任何一个环节抠出来一点东西,都足够他们吃撑了,哪里有必要去理会关庭这样的小客户!
可关庭的疑惑也不无道理,显然触动了老爷子内心深处的痛点。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酸楚,叹了口气后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