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男人闹别扭的阿姨这会儿也不吱声了。
男人在塑料厂干了一辈子,塑料厂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得了绝症,他心里不知道心里多别扭呢!
关庭察言观色,知道男人心情不好,却也懒得去安抚对方。
人家当了一辈子领导,这点小的情绪波动不需要他来安慰。
想了想,关庭问道:“如果我想要跟厂里租借一条闲置的生产线。
不用好的,就用最次,产能最小就行。
您看,这事儿能办吗?”
男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要做塑料产品的生意?”
关庭摇头:“我就一个做餐饮的,暂时还没打算转行。”
“那你租生产线干什么?”
“您刚才不是说厂里不接我的单子嘛,可我做生意需要这东西,只能脑洞大开,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曲线救国!”
男人看他说得新奇,笑道:“脑洞,这词儿不错。咱们做企业的人,就是要开脑洞。
不过你这想法也太过于天方夜谭。
人家连你的单都不想接,怎还会把生产线租给你?
再说了,有了生产线,工人你要不要?原材料你自己采购?”
关庭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无稽之谈,但他不过是要跟对方套近乎,只要别让话题冷场就行。
听着对方的问话,关庭招呼老板再来两盘牛肉,一盘直接递到老两口的桌上。
“我今天出门碰到贵人了,您给指点指点?对了,您二位怎么称呼?”
关庭明知故问,搭上了话就顺竿爬。
男人是塑料厂的原厂长郭建刚,刚刚因病退下来,这事儿他心里有数。
郭建刚虽说已经不在岗位上了,但他大半辈子都在这一行摸爬滚打,随便指一条道,都足够关庭用。
“你就叫我老郭吧!”
郭建刚没有什么派头,态度随和,指了指老太婆:“我老伴,你叫徐阿姨。”
“郭伯伯,徐阿姨!”
关庭点头打招呼,搓了搓手道:“我家原本是农民,可土里刨食日子过得太难。
我媳妇手里面倒是有些手艺,就琢磨着搞点小生意。
却没想到起步都这么难!”
关庭张口就来,虽也没有说谎话,但也没怎么实话实说。
有手艺的是他,不是他媳妇。
但这事儿没必要跟外人解释,自家人,本事安谁头上都一样。
老郭同志慧眼如炬,呵呵一笑:“小生意?啥样的小生意要跑来跟国营大厂合作?
这年头动不动就能掏出几万块钱做生意的家庭可不多!”
八十年代的万元户就是财富神话。
到了九十年代初期,万元户也不怎么跌价。
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这个词才失去了它的历史地位。
关庭一下子掏出来两万块钱订购餐饮器具,绝对不是他口中说的小农经济出身。
“您这是老墨匠不用墨线,眼力顶呱呱!
我是地道的农民出身没错,做生意赚了点钱也没错。
现在就想着跟老婆把生意做红火起来。
可眼下的难关就不好过。”
徐阿姨对关庭印象不错,瞪了老郭同志一眼:“人家孩子诚心跟你求教,你还拿捏上了。
怎么,就不许农民手里头有点钱啊!”
老郭同志牛肉都夹在筷子上了,正待享用,被老婆这么一顶,只得讪讪把肉放了回去,轻咳一声道:“你这事情找塑料厂没戏。
但可以走别的门道。
要说塑料器具这一行,吴川市里国营塑料厂的确是实力最雄厚的,但不是唯一。
你沿着金沙河往北走,就在塑料厂上游三里地,有一小片作坊。
里面有个老板叫做李贵,你的事儿找他,能办成!”
“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多谢您了!”
关庭喜出望外。
在真人面前他不装深沉,脸上笑开了花。
“下回我还请您二位吃牛肉!
要不您给我留个电话,事儿办成了,我还得来谢谢您!”
老郭同志摆摆手。
“这又值当什么!我又没有真个帮你的忙。
我看你小子也是蠢蠢欲动了,快些吃完办你的事儿吧!
等都办好了,咱还能碰上,你再请我吃牛肉!”
关庭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老郭自然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郭伯伯,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快点办完事情还得赶着回成县。”
得了准确的消息,关庭也想要尽快行动。
他也不再扭捏作态,将自己面前那盘牛肉到进面碗里,三两口扒拉下肚,嘿嘿搓手一笑。
“郭伯伯,徐阿姨,您二位在这里慢慢吃,我先去办事。”
老郭摆摆手。
关庭转身把三人的帐都结清,大步离开。
看着关庭走出店铺,徐阿姨叹了口气:“这孩子,风风火火的,像文斌。”
眼看着老伴儿心情又低落下来,郭建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别想啦!人还请我们吃牛肉了呢!
你就当是文斌请的,咱得慢慢吃,别浪费。”
“像文斌,可终究不是文斌。”
徐阿姨依然在絮絮叨叨,眼神却更加柔和。
……
郭建刚说直接找塑料厂没戏。
关庭从善如流。
对于有可能在塑料厂吃闭门羹这件事,他也并非全然没有预料。
关庭早就做好了转战玻璃厂的打算。
虽然相对塑料而言,玻璃制品要笨重一些,但如果前面一条路真走不通,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不过眼下柳暗花明又一村,关庭心情很不错。
他身高腿长,迈着大步子,半个小时就赶到了郭建刚提到的那片小作坊。
用后世的标准来看,这一片就是典型的城中村。
胡乱搭建的苫布棚子几乎把这里连成了一片。
七歪八扭的小作坊就像是老天爷胡乱扔出去的一把蚕豆,横七竖八地躺在这片不大的地界上。
这些作坊大多是靠着塑料厂的业务活着。
有的是专门搜集废旧塑料的回收站,有的是经营机械配件的二道贩子。
关庭在棚户区里面穿插了好一阵子,才在边缘看到了一个低矮的厂房。
他不知道李贵长什么样,但按照郭建刚所言,能够帮的了他的人,起码得有个像样的生产线。
整个这一片,也就这个厂房还像能干点正事儿的地方。
厂房门口有个年轻人穿着破夹克,趿拉着一双黄绿色的解放鞋,正抱着铝制饭盒蹲地上吃饭。
“兄弟,打听个人,知道李贵不?”
年轻人抬头道:“是我们老板,你找他做啥?”
关庭道:“谈点买卖,郭建刚介绍来的。”
递过去一支烟。
年轻人接过看了一眼,夹在耳朵上。
“我给你去叫。”
端着饭盒,年轻人扒拉着饭,进了厂房。
不一会儿,厂房里出来个三十来岁的小平头,正捂着嘴巴在呲牙。
看见关庭,来人就是一愣。
关庭觉得这人莫名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平头将捂嘴的手放下。
关庭看他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
“是你啊!”
小平头倒是很有点自来熟。
关庭摸不着头脑,道:“我们见过?”
小平头点头:“我就是李贵,我俩刚刚见过没多久,在客车上,有人抢钱……”
简单提示之后,关庭恍然,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在车上也没见着他们伤人啊?”
李贵看关庭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你提前下车,却没有想到车上还有他们的同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