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到芳菲院的时候,林知意刚开始默书没多久。
一旁的绿翘十分担心,这样下去,姑娘会不会成一个书呆子……
“姑娘。”徐妈妈恭敬地躬身见礼,如过去数十年一般。“不知您寻老奴有何吩咐?”
“徐妈妈,您教导霁娘已有数月。”林知意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您觉得……她如今可用吗?”
徐妈妈闻言凝眉。
回想这数月的相处,思忖须臾,最终慎重给出八个字,“能力足够,胆气尚缺。”
霁娘学得快,也十分刻苦,每每给她留下作业,也能完成得越来越好。
“那便是已有办事的能力了?”林知意问道。
“是。”
“至于胆气……胆气是需要练的。”林知意停下笔,抬头,“徐妈妈,竹林纸坊即将完工,须开始准备招工之事。”
“便请您,再带霁娘一阵吧。”
“姑娘的吩咐,老奴自当完成。只是……”徐妈妈罕然露出犹疑之色。
“怎么了?”
“姑娘,府里并不缺得用的人。老奴不明白,您为何偏选霁娘?”
不想让姑娘觉得自己是在质疑她的决定,因而等到完成姑娘的吩咐后,徐妈妈才道出自己的疑惑。
林知意伸出毫笔沾墨,声音平静,“为私,我想给一个无依无靠的母亲,一条出路。”
“至于为公……”
……
纸坊完工的前一天,做工的众人依依不舍地吃饱午饭。
正歇息时,忽见两位气态不俗的妇人缓步朝这边过来。
一看便知,这两位在国公府里必是有地位的。
以为定是有事才寻他们,众人便顾不上歇息,纷纷起身。
随着人越走越近……人群忽然响起一声嘀咕。
“后面那个……怎么看起来很眼熟啊?”
“是啊,我也觉得眼熟呢。”
某人看着看着,猝然瞪眼,“这……这不是曹家的吗?”
说完忙看向另外几人,求证般问道,“曹叔,这是张嫂子吧?”
看着身上打扮、神态气色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妇人……被问的人神色呆呆,半晌不敢确认。
这时,来人已至跟前,微微俯身,“老妇是大姑娘身边的管事女使,姓徐,各位可以唤我徐妈妈。”
一身严正干练的气派,使得众人忙也跟着俯身,“徐妈妈好。”
“老妇此来,是为替姑娘传话。”徐妈妈道,“姑娘说,工坊就要建成,便需开始招募工人。”
一听这话,众人立喜。有人忍不住问,“是又有活儿干了吗?”
何进保瞪那人一眼,“安静,听人家徐妈妈说完。”
这么插话,也太不懂礼数了。
徐妈妈并未介意,笑道,“确实如此。只不过这次,需要的是女工。”
随即扭头朝身后人示意,道,“此次招工事宜,姑娘全权交由霁娘来办,若各位家中女眷有意入工坊做事,可寻霁娘登记。”
“霁娘?”这次何进保自己忍不住出声,看着徐妈妈身后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不是……曹江媳妇儿吗?”
最近村里还有人说,曹江家有些时日不见人了。
更有人说……曹江媳妇儿带着娃改嫁了呀。
怎么……
“村长,是我。”霁娘脊背挺直,咬牙上前两步。强迫自己无视众人投来的目光,定声道,“只是我已经跟张家断亲了,现在不是张家人。”
霁娘暗掐自己的手,接着道,“蒙国公府各位夫人施恩,已经帮我改了名,我现在叫——”
“林霁娘。”此三字,女子念得尤为坚定有力。
所有人听得目瞪口呆。
断亲……还能断亲?!
更荒唐的是,不仅名改了,姓也改了。
还改成了跟国公府一个姓……
“曹……曹江媳妇儿,你不……不是在开玩笑吧?”何进保眼里都是震骇。“这……这娘家是能随便断的吗?!”
何进保一问这话,其他人也是投来不赞成甚至谴责的目光。
再怎么样,那也是生养自己的娘家呀。
要是天底下女人都像她这样,谁还愿意生女儿……
“村长误会了。”霁娘面色不变,“不是我要与娘家断亲,是娘家逼我断亲。而且为了断的彻底,他们还让我去县衙,请县老爷主持签下了断亲书。”
此话说出来后,霁娘再次深刻意识到,三夫人的断亲法子有多周全。
不仅不会影响到大树和小花,还使自己在人前一点也不虚。
果然,随后霁娘便听见有人低声说话,
“这事儿……我倒听我婆娘叨过,说是前些日子张家来闹过一场。”
却还有人想追根究底,“可好好地,他们为啥非要跟你断亲呐?莫不是你做错了事?”
霁娘顿时露出难过的神色,“因为……因为他们觉得我给娘家带去了霉运,觉得……张家的坏事都是我招的。”
“我也不想断亲,可……唉。”霁娘微低下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本来还想挤几滴眼泪出来,但就是挤不出。
听到这里,大家倒是能理解了。
毕竟谁都知道隔壁村张家是个什么德行。
以前曹江还在的时候还好一点,曹江去了之后,张家的人就死扒着曹江媳妇儿吸血。
如今觉得影响到自己了,就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真是……
刚才问话的人不禁有点后悔,自己为啥就要多嘴呢,这不是专戳人心口子吗。
“好了。”霁娘微侧过头,抹了抹眼角,而后笑道,“大家就别为我的事儿操心了,趁着现在歇息,还不如多问问我做工的事儿呢。”
“对对……”何进保忙打圆场。刚刚那么一问再问的,真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正好现在都问出来,这可又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既有村长发话,众人便不再多想,当即有人问,“一定要女工吗?我们不行吗?”
“不行。”霁娘摇摇头。“一定要女工。”
“这样才方便姑娘亲自教手艺。”
“姑娘亲自教手艺?”所有人登时面色惊喜。
“那……那工钱……”说话声低到几乎听不见,似是极不好意思。
霁娘笑道,“与你们差不了多少。”反正少也是差,多也是差。
大伙儿一听这话,又是一喜。
但仍有人面露迟疑,不由嘟囔,“婆娘来国公府做工了,那家里的活儿可咋办?”
霁娘笑容不变,答那人的话,“没关系,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不来。”
“到时候要是人数不足,招外头的人也一样。”
“不过……作为同村的人,我还是想提醒一句。这次签契,一签就是一年,这工钱积累下来可是不少。”
“而且,姑娘亲自教的手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