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也。”零陆讲话的声音很急迫,有一种脱光了被鞭挞的羞耻感。“你还给我。”
“:不还。”顾知也赖皮地讲。
零陆伸长胳膊去抢,奈何腰部被顾知也禁锢住,难以挪动,再加上她的胳膊也没有他的胳膊长,试了几次,连个书边都没挨着。
她嘴巴一撇,生气又无奈地作罢。
顾知也把书随手放在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愧疚了这么多年?”
“:什么。”零陆没好气地讲。
“:捐款。”顾知也平静地讲。
零陆忽然叹了口气,烦闷地拍了拍额头。
“:其实也不是吧,我当时好像也不是因为愧疚才捐款。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这几个字说得零陆更烦了,以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就像一些飘忽的烟雾似的,能看到它的存在。
要是问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感受?等这些详细的东西反正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以至于她有时候会怀疑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零陆懊丧的把脑袋趴在顾知也的胸口上。
“:想不起来就不想。”顾知也亲了亲她的发顶。
“: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不太想中断了。反正我给自己存的那笔养老金产生的利息可以覆盖公寓每个月的还贷。”
“:现在每个月出版社的分红足够支撑我的生活还远远有富余。特别是和你在一起之后,生活支出基本为零。”零陆环着顾知也的腰平静地讲。
“:不是靠版权费?”顾知也装傻地问。
“:靠版权费早就饿死了。当年书是提名了,房贷都要逾期了,各大出版社给的版权费少得可怜,两万的,三万的。”
“:我写书又不能一个月写一本,在几家两万三万,五千的版权费里面,有一家出得格外高点,六位数,但是是独家版权。”
零陆视线开始变得茫然,似是在遥想当年。
“:我上网搜了这家出版社,资料很少,但她们确实是出版过一些书,销量很差就是了。”
“:我担心自己是遇到了骗子,生活所迫啊,就还是抱着一点点的侥幸心理给那边回了电话。”
“:老板是一位女性,我问了很多问题,她都一一作了回答,并且把出版社当前的现状讲了一遍,反正很穷就是了。”
“:我当时肯定也是脑子坏掉了,听了她的难处之后我就和她讲,我先不收版权费,先印刷出版。要是亏了,我承担一半,要是赚了,分我三成。”
“:我当时说这段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一旦面临亏损,我要承担多少。多少也有是点赌徒的心理在。”
“:老板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她后来告诉我,有一个人能帮她承担一半的风险她这个小出版社还能多苟上几年,也就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结果就是,这本书真的起来了。”零陆坐直身体,双手一摊,面色淡然。“也是吃了时代和女性主义的红利。”
“:每个月固定捐一笔钱给基金会用于治疗乳腺癌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顾知也问。
“:嗯。”零陆郑重地点头,“这个是以我的名义捐的,另外一个是以外公的名义捐的。”
“:你知道吗?”她拍拍顾知也的胳膊。
“:嗯?”
“:我觉得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现在回看那两年做的一些选择,我自己都觉得太疯癫了。”
零陆克制不住回想,但脑子深处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的。
“: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高尚,给这个捐款给那个捐款。”
“:我当时拿到钱首先是把外公给我的那笔花得见底的钱补齐。那段时间我的欲望突然变得很大,不停买这个买那个买这个买那个。”
“:当时付钱的时候应该是快乐的吧,等买的那些东西全都到手之后就不太快乐了。”
“:不知道为什么。”零陆耸耸肩膀,“这个我记得,很多买回来的东西我拆了外面的箱子之后就找了个地方放起来,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感到很麻烦。我必须要出门去拿快递,但是在拿快递之前,我还要先爬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换掉,穿上袜子,穿上鞋子。”
“:下雨了出门还要记得拿上伞,要是不记得拿,雨下得很大的话我下楼之后又要再折返回来,还要记得把垃圾扔掉。”
“:步行一百多米去拿快递,要先拿出手机,我又经常忘了带手机。”
“:拿了快递回家我需要把身上外穿的衣服换掉,然后把拆下来的快递箱找个时间扔下去,还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掉……”
“:特别是如果快递多,我没办法一次性拿完,还要跑第二趟的时候,我会觉得天都塌了。”
零陆无声地笑了,这个笑容含着对那段生活的苦涩和心酸。
“:我一想到我只是拿一个快递,却要干这么多事情,我的欲望又一下全都消失了,只觉得累。”
顾知也紧握着零陆的手,心疼地盯着她。
“:我也没在公寓呆多久,回来看完外公,大概把公寓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又出去了。我很怕零齐远他们知道我回来之后会找上门来。”
“:出去之后的好几个月,我看着“噌噌噌”不停增长的余额,按理来说应该是开心的,终于不用为生计发愁。”
“:我也不开心,甚至陷入到一种恐慌当中。本来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大概二三十分钟就会突然惊醒。会感到很害怕。”
“:你问我为什么害怕呢?我也不知道。”零陆冷笑了一声,显然也很无语。“难不成是害怕这些钱突然哪天就消失了?”
“:这种恐慌后来慢慢延伸到白天,我白天也开始感到害怕,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没有人的地方。”
“:那段时间我突然变得很迷茫。再加上写完那本书那段时间是我戾气最重的时候。”
“:我那时候看整个社会都极其不顺眼,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非常虚伪。也不社交,甚至和林蔚她们的交流都变少了,两三个月才回一次消息。”
“:中途进了一次协会,本以为我在这个地方可以找到我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进去之后才发现,全是假大空。”
“:嘴上说的全是些拐着弯的溜须拍马。最最严重的就是阶级划分。新人给老人端茶倒水是默认的规则。新人不是人,是被使唤的奴隶。”
“:我觉得在这个文学素养高的地方,我们至少应该做到相互尊重,人人平等。对长者有礼貌,对周边的人有礼貌是因为我有修养,这不是你可以不把新人当人看随意使唤的理由。”
“:里面的黑幕,托举,关系互换不停地刷新我的三观。我又马上退了。”
“:退出协会这件事情其实是有影响的,相当于被拉进了黑名单,所以这次我压根没抱一点希望。”
“:出版社这两年情况也好了些,我不确定是不是老板那边有什么人脉。我也没问。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你看,郑倾川是时予推的。我是出版社推的。而拿奖的,是协会主席的学生,博士生在读。”
“:这就是一场巨大的自娱自乐。我看了其它同样参与本次比赛但是没有任何水花的作品,真的有厉害的新人,她们的文字里面有没有被彻底驯化的灵气。”
“:但她们很难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