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黑铜木做的大鼓,兽皮为面,象牙为鼓锤,一击一击发出浑厚的敲击声,庄重中带着隐秘色彩。
南宫凛夜高坐高台之上,黑如鸦羽的布料上是名贵金丝勾勒的龙纹,鎏金的珠子在男人刀削英俊的面庞前,轻轻晃动。
帝王的压迫感即使是高台下,远远望去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浮零换好雅典的舞服,宽大的绯红外袍轻盈飘逸,盈盈一握的腰间挂满银质的圆片,一步一步,叮当作响。
上面雕刻的,据说是最为古老的文字与图案。
相比较“巫”的繁琐发饰,一根简单古朴木簪,就将她顺滑乌黑的长发挽住。
“你动作都记牢了?”身边的同伴有点不安的询问。
看到扮演“巫”的女子略微颤抖的手,浮零轻言安抚,“都记住了,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们统共就一起练过三次,万一台上出错,或者一下子忘了动作……”扮演“巫”的舞女的表情快哭出来了,“我们就完了。”
浮零眨了眨眼,安慰;“不会的,陛下不会怪罪的。”毕竟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但扮演“巫”的女子可不知道这人之后会不要命刺杀皇帝,只以为她在无声炫耀陛下对她的在意。
“也对。”她说话不由自主带着些安心与嫉妒,“陛下可不会怪罪你,我们这些人怕是吃不了好……”
顿了顿,语气又换成丝丝谄媚,凑过去,“明灵姑娘,届时也和陛下说说,万一出错,也不要怪罪我么——”
她很明显意会错了,浮零也没细说,浅笑一下。
扮演“巫”的女子撇撇嘴,以为她是拿乔。
偏头也不和她说话了。
反正自己的部分练了几个月肯定没问题,到时候要是明灵出错,也和她没有关系。
“祭祀舞,起——”
随着台阶上主持的宗室亲王高声呐喊,
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女子身着黑青色的长袖舞裙,徐徐上台,脚步轻盈,整齐有序。
“巫”“祝”被围在中间,绯红颜色在一片黑色中很显眼。
尤其是扮演“祝”的,女子螓首蛾眉,绰约多姿,清冷的脸,在此时此刻,添上神秘瑰丽味道。
一到台上,被这么多人看着,尤其是高台上,似乎有一道灼热滚烫的视线,扮演“巫”的舞女越发失了冷静,动作隐隐颤抖。
台下的舞仪令一下子就发现了。
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眼看她要跳错一个拍子,浮零突然凑近,轻柔牵起她的手,引导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高台上,南宫凛夜意味不明冷哼一声,目光沉沉盯着台下。
中央女子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是倾国倾城之姿,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她牵着“巫”的手,抬手下腰,弯着腰旋转,艳红色舞裙和绯红的袍子纠缠在一起,在空中随着每一次的舞动,划出美丽的弧度。
本该是“巫”的独秀,此时变成了“巫”和“祝”的共舞。
待确定身前的人气息恢复平缓,浮零坦然一个旋身,退到旁边,单膝跪下,手抚心脏,虔诚观赏“巫”的独舞。
舞仪令大大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机敏的浮零。
差点以为脑袋不保。
“咚咚咚咚……”
鼓声开始密集,到了“祝”的独舞。
浮零起身,手上打着拍子,脚步轻移。
一举一动仿佛是地狱使者的勾子,引人堕入地狱。
她在不断上前,视线直白看着高台上的帝王。
二人。
一个在高台之上,睥睨一切。
一个在高台之下,眼神直白杀意。
浮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是从身形中早就判断出他是谁。
也好,不用麻烦杀两遍人了。
她这样想着。
“祝”的动作是有力刚劲,浮零的动作却在动静中,转变成杀气腾腾。
变故突生。
原本高台上表演的女子突然轻功飞过祭坛。
身形鬼魅,极快冲上高台。
“唰——”
浮零没有用软剑,再次放出傀儡丝。
脸上薄如蝉翼的易容掉落,真正的倾国之姿暴露,眉心的血莲绽放的比昨晚还要热烈。
“有刺客!救驾!!!”杨公公惊恐大喊。
围在场外的禁军立即朝中央跑。
可皇宫摆设祭坛的广场很大,禁军统领一看那女子的速度,就知道他们来不及过去了。
顿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南宫凛夜紧紧掐住手心,看着女子越来越近。
夺命的银丝就在眼前。
他自嘲冷笑,眼中喷射出浓烈的愤怒,周身布满狂暴,宛若被挑衅的狮子。
他抬手抓住锋利的傀儡丝,霸道的内力顺着丝线上涌。
浮零完全有能力轻而易举化解。
然而,踏上高台,触及到男人的脸,她的动作顿住,瞳孔收缩。
反应过来后,迅速收回银丝。
内力反噬同时也受到对面的攻击。
“噗——”
“咳咳……”
浮零摔倒在地,呕出大片血,眼底卷起惊涛骇浪。
南宫凛夜华丽的声音,此刻冰冻三尺:“怎么,很惊讶?”
“咳咳咳……你…咳咳,到底是谁?!!”
浮零失态看着他,尤其是看到他腰间熟悉的玉佩,精致的脸上血色尽失。
“你……”她哽咽起来,眼眶竟然红了,执着问道,“到底,咳咳咳……是谁?”
南宫凛夜冷漠看着她,不屑弯了弯唇,蹲下,两指掐住她的下巴。
“寡人是渊国的一国之君,南宫凛夜。”
看到女子眼眶缀着要掉不掉的泪珠,他咬了咬腮肉,语气晦涩,嘲讽道:“跟在南宫浮旭身边那么久,你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真是可怜。”
浮零此刻大脑仿佛被强制塞入许多纷杂的信息,眼神迷茫无措,泪水一滴一滴下落,红着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让人格外心疼。
压抑心中的不适与愤怒,南宫凛夜嫌弃般丢开手,站起,冰凉的眼神扫过她。
“丢入冷宫。”
“谁都不准探望。”
……
破旧的冷宫,脏乱不堪,角落的虫鼠发出“簌簌”声,毛骨悚然。
浮零此刻一身狼狈,血污沾染在略微破损的绯红袍子上,凝成一块块的。
灼烧难忍的胸口,此时都是干涩。
除了口渴和饥饿,身体上的不适,她都感受不到。
血液静淌淌流着。
仿佛没有生机的物件,无神空洞的盯着房梁发霉的木头。
她有太多疑问了。
可没人来解答。
门被咯吱推开。
杨公公拿着饭盒进来,放下饭菜后又离开,中途没发一言。
从前天祭神大典结束,陛下整个人又回到之前那种随时杀人的状态……
不,准确来说,是比之前还要恐怖。
杨公公提着饭盒,等在门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几日,御书房里外的血就没彻底洗干净过,被迁怒的人数不胜数。
不过死的大多是朝堂上,要求陛下即刻处决刺客的那些大臣。
杨公公终日待在陛下身边,对他的心思还是看出来一些的。
所以当时听到那些大臣的谏言,他就心中一紧。
看着手上的食盒,他不由得叹息摇头。
陛下明明就是在意明灵姑娘的,偏偏让他送个饭,还要找什么借口,说没胃口,扔到冷宫,给某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算着时间,进到房内,看到吃完的饭食,他长舒一口气,略微感激看了浮零一眼。
见她难受潮红的脸,心中一咯噔。
收拾好东西,他清了清嗓子,像极了话本子中的反派,略微尴尬开口:“陛下将不要的膳食施舍给姑娘,姑娘要好生感激啊。”
说完,杨公公那么大年纪的人,都羞了脸,急匆匆走了。
“陛下啊,您这是何必呢……”路上杨公公都忍不住吐槽了。
回到未央宫,他刚迈进去,就听到陛下的声音响起。
“吃了?”
“回陛下,吃了。”
“嗯。话呢?”
“回陛下,说了。”
看到杨德福欲言又止的表情,南宫凛夜冷飕飕的眼神扫过去。
“咳,明灵姑娘好像发烧了。”杨公公没有再吞吐。
“与寡人何干,烧死才好。”
……
……
“去太医院开服药。”
杨公公压下嘴角,也没找死问是什么药,弯腰道:“是。”
夜里。
冷宫。
南宫凛夜手虚虚握住女子修长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折。
她就再也不会在他面前,惹他烦扰了。
五指微弯,细腻的皮肤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早该你进宫时,寡人就该杀了你的。”男子音色暗沉,说不出的杀意。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
明明知道杀掉她是最好的结果,却惊起发现,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
咬紧牙关,他气馁般将手上移,摸到女子滚烫的额头。
“真烧死你算了。”
南宫凛夜暴躁地赌气道,拿起一旁的碗,掐住她下巴,把药灌下去。
算了。
真的栽了。
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他心中却好似堵着一股气。
不知是对谁的。
“既如此,你就逃不掉这座皇宫了。”
南宫凛夜手轻轻抚摸女子顺滑的脸蛋,说的话如毒蛇一般,吐着蛇杏子,紧紧桎梏着目标,不死不休。
……
滴答滴答。
今日的天气,小雨。
本就阴森森的冷宫,更加寒气入体。
浮零苍白的唇干裂,身体忍不住哆嗦蜷在一起。
身上的伤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细心处理了。
可她还在这,没被放出去。
浮零也知晓这种情形下,他能不杀她已经是仁善了。
她如今只能等。
无论是南宫浮旭,还是南宫凛夜,她总是要等到一个来。
有些事,她必须问清楚。
如果……
如果一切都搞错了的话,她这半生,
完全就像个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