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听了王国梓的话,只觉得五雷轰顶。
自己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写出来的心血之作,最终就得到了一个“错”字的评价!
这真是岂有此理!
不对,王驸马的评价是:
字不错,但内容错了!
……
此时,刘宗周只觉得气血上涌,脸色涨的通红,哆哆嗦嗦的质问道:
“王驸马,你说清楚,老夫究竟错在哪里?”
王国梓看到这老头脸色铁青、眼珠子都瞪直了,深怕他一口气没缓过来驾鹤西去,赶紧安抚道:
“蕺山先生,千万别激动。
天清江月白,心静天地宽。
我承认:
你在弹劾奸臣、劝君上进方面,确实做到了一个铮臣和儒学大师该做的一切。
当然了,这些劝谏如果有用,老先生也不会被迫致仕。
我说的可有道理?”
刘宗周:“……”
王国梓这一句话,简直是在戳他肺管子!
他也算伺候后三代君王了。
天启时,因为弹劾魏忠贤、客氏,被被削籍归;
崇祯时,又因为救姜埰、熊开元等,遭革职;
如今到了隆武帝,就因为痛陈时政、弹劾奸党,又不得不辞官。
他来来回回的这样折腾,还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奈何!
这三位君王简直是:
哥哥狗熊弟莽汉;老子驽钝儿混蛋!
……
面对王国梓的质问,刘宗周还是顾及脸面的。
他并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而是黑着脸道:
“王驸马,老夫的个人缘法,不用您替我操心。
你说我奏折的内容错了,究竟错在哪里?”
王国梓见他纠缠不清,自己还有要事去办,不得不直言道:
“好,那我就与先生说个明白。
先帝时,先生曾多次劝陛下‘修心’、‘修德’,学习上古的尧舜治国之道,恨不能恢复上古的井田制。
这个我可有说错?”
“不曾!”
……
在刘宗周硬刚上王国梓的时候,画舫顶楼上却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在作画。
此时,她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太监问道:
“米总管,本宫的帖子都已经下过了。
为何今日来到赛诗会的才俊,连一半都不到。
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总管太监米为义赶紧回话道:
“禀公主:
本来各位才俊都已纷纷上了画舫。
只是,不知为什么监国驸马突然回了南京。
如今,刘宗周正拉着他,要辩论自己上疏的奏折呢!”
朱媺娖听了王国梓突然回来,正作画的动作一滞,一滴墨就滴在了宣纸上,顷刻间就晕开将画给糊了。
她放下画笔,有些意兴阑珊的道: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南京正是多事之秋,原以为汉阳那位会来主持大局;不曾想……
他还真是将那位保护的太好;竟然不顾前线的战事,私自跑了回来!
罢了,既然他回来了;本宫倒是要看看,蕺山先生是怎么教他做人的!”
米公公:“……”
他小心的提醒道:
“殿下,好像不是周老先生在教驸马爷做人,而是……而是驸马爷在提点他!”
朱媺娖听罢,有些错愕:
“他?
一个案首都是靠着作弊得来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蕺山先生!
本宫倒是要瞧瞧热闹去!”
米为义闻言,赶紧安排道:
“殿下,画舫的一楼有个船舱,那里安静;并且离河畔也不远。
要不殿下移驾那里,如何?”
“嗯!”
……
等朱媺娖来到了船舱,外面的讨论已经进入了高潮。
此时,场中的刘宗周一脸激愤的道:
“普天之下,皆为天民;又有谁比谁高贵、低贱?!
但我大明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富者持公器于私用,足以攫贫者之财。
但凡朝廷财政之所入,富者以田赋转移,让贫者代为输;财政之所出,富者持公器之柄予以截留,而贫者未得实惠。
长期以往,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此二者,皆取乱之道也!
如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当初若有田地三五亩,则天下何人愿意做反贼?!
所以,王驸马你驳斥老夫不该劝先帝效仿上古之道,实在是大缪!
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之根本,就是要以天之所产,供养天下之民。
劫富济贫,使天厚者不自专其用,薄者有所仰以容其身。
这样,大明的天下方能大治,君主才能向尧舜看齐。
试问:
老夫这样的金玉良言,到底又是哪里错了?!”
围观中听了刘宗周的论述,都激动的连忙附和:
“蕺山先生说得好!”
“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微言大义,我等拜服!”
“……”
在船舱中听了刘宗周的雄辩,朱媺娖不由得皱了皱眉,幽幽开口道:
“不愧是我大明的儒学大师,果然言之有物。
哼哼,你一个假秀才遇到了真大师;本宫倒要看看,你该怎么办!”
一旁的米为义含笑道:
“对!
这位监国驸马爷,这次该出出丑了!”
朱媺娖:“……”
她听了近侍的话,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气躁。
似乎王国梓应该是自己的禁脔;她可以骂,别人却休想!
“闭嘴!
他虽为人轻浮,又不学无术,但到底是我……我皇家的驸马。
如果待会儿他……他真的下不来台,你就……你就上前去催一下众人,就说赛诗会开始了!
哼,给他解围,也算是还了当初的救命之恩!”
米为义:“……”
他此时有点哭笑不得,心中疯狂吐槽道:
“我的小姑奶奶,您这是瞧驸马爷的热闹,还是存心给他解围呀?!
您这样摇摆不定,我们做奴婢的只觉得心累!”
……
王国梓听了刘宗周的话,只觉得匪夷所思,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依我看,如果大明的天下真像先生所说的那样恢复周礼;不仅不能大治,反而会天下大乱!”
刘宗周闻言,怒斥道:
“王驸马此言何意?”
王国梓悠悠的道:
“先生所言,直欲排洪荒而开二帝,去杂霸而见三王,确实志存高远。
唯具体操作起来,不免过于迂腐,纯属空谈。
所谓的上古之法,可行于当时,却不可行于今日。
只有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通权达变才是真正的治世之道。”
“……”